[中图分类号]B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257-2826(2006)04-0005-07 究竟应该如何定位哲学学科?相信既是关心和操心学科建设的同仁们十分感兴趣的问题,也是从内涵与制度安排上更好地发挥哲学的功能的重要问题。一般而言,哲学不外乎就是与文学、历史并列的人文学科,而且是一门理论性的、“冷门”性的人文学科,这一看法差不多已经成为定论。不过,在这篇文章中,我想表明的是:在现代性知识、社会与文化条件下,哲学不应该仅仅确定为理论性的人文学科,而应该看成是一门具有较强的学科渗透性与广泛运用价值的综合性理论学科,而且,在一定意义上,很有必要淡化哲学的学科性。 哲学被看成是一门理论学科,源于亚里士多德。亚氏把学问分为理论科学、实践科学与制作科学三类。其中理论科学又包括“第一哲学”(即形而上学)与“第二哲学”(即数学、物理学等自然科学),二者统称为哲学。对亚氏而言,哲学主要是指形而上学,或者说是指形而上学主导下的整个理论科学。实践科学及制作科学,则由于其目的就是实用,因而被亚氏看成是应用学科。在亚氏看来,哲学或理论科学与实践科学及制作科学的根本差别在于:前者属于纯粹的理论研究,后者属于实用学科,哲学作为纯粹理论研究,是“求知而从事学术,并无任何实用的目的的”。[1] (P5)因此,哲学是绝对不能看成应用学科的。 但问题是,一方面,哲学并不仅仅只是形而上学。哲学必然还包含相关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以及宗教等人文学科的内涵,而这些相关学科也都很愿意把自己称之为哲学,其实,当亚里士多德把形而上学与数学、物理学等自然科学笼统地称作哲学时,就已经承认了哲学的这种泛学科性或学科包容性。就哲学学科的内部情形看,形而上学虽然是哲学的硬核,但哲学还不能归结为形而上学,除了形而上学外,哲学还包含世界观、认识论、方法论、价值论等领域,包含东西方各种哲学传统,包含诸如伦理学、美学、宗教哲学等次一级的哲学学科——其中,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归之于实践科学的伦理学,本身就是典型的应用学科——还包含深深扎根于各知识学科以及现实问题之中,并且在当今社会日益呈现其广阔前景的领域哲学或部门哲学,如政治哲学、法哲学、文化哲学、经济哲学、管理哲学、社会哲学、环境哲学、科学哲学、技术哲学,等等,这些领域哲学或部门哲学无疑具有较强的跨学科性与应用性。 另一方面,即使是形而上学,也存在某种常为我们忽视的应有功能。我们把形而上学看成是纯理论性的,这其实是对形而上学的理论形式而言的。形而上学特有的应用功能,不只是所谓“无用之用”,而是指形而上学对相关哲学领域、知识学科以及生活现实构成了一种理论性的解释、渗透和引导功能,是具有实际用途的“理论技术”。形而上学表现并支撑着哲学学科的理论性,这种理论性并不只是形而上学本身的理论规定性,而是通过思想智慧以及思维方法的阐释、传播、批判以及引导从而表现出来的理论开放性。这可以从两方面理解:一是在哲学学科体系“内部”的开放,在这个意义上,各“二级哲学学科”包括存在论、世界观、认识论、方法论、价值论等在内的哲学领域,以及与相关知识学科发生密切关联的诸多领域或部门哲学,都必然渗透和浸润着形而上学。二是向知识学科以及生活实践开放,实际上,知识学科从理论上必然关联着形而上学,而生活实践中也必然蕴含着形而上学内涵,因而形而上学天然地要考虑知识学科以及生活实践对理论的本质诉求,并通过恰当的方式将这种深刻的理论诉求表达出来。在传统哲学中,形而上学被框定于存在论之中,而形而上学本身也成为超验存在论的理论表达形式,现代哲学对传统存在论的反叛,包括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拒斥,同时也破解了形而上学与存在论的前定同一,从而释放和开启了形而上学面向整个哲学学科、知识学科以及生活实践的开放性。从这一意义而言,形而上学并不只是哲学中的一个部门、一个领域,而应该看成是对整个哲学以及在此意义上的整个知识学科体系具有基础性支撑、解释和规范功能的理论平台。看起来高居于一切知识学科体系之“上”的“形而上学”,在其实际的意义上,恰恰是承载着一切知识学科的基础,而哲学对知识学科的意义,也不在于自上而下式的“指导”,而在于形成一种智慧与知识、理论与现实以及超验与经验之关联,进而展开分析、评价与前瞻活动,反思知识以及现实存在的合理性与合法性,引导知识进化以及变革的可能方向。 从很大程度上说,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代表一种重理论学科轻应用学科的传统学科等级观念,这种观念是与传统社会的学术状况相吻合的。传统学术强调的是研究及其成果的认识论取向,由于尚未形成知识成果的产业化、并反过来刺激应用学科发展的工商业条件,因此研究成果的理论性显然要远远优越于其可能具有的应用性。但是,现代社会是一种市场型和消费型社会,应用学科不仅只是生产性的,而且也是市场性的,这种状况必然刺激和影响传统的理论科学,导致理论研究与其应用功能融为一体,其结果是理论科学与实践科学从分化走向融合,其典范样式即理工融合模式,而社会科学也开始走向与自然科学及技术科学的融合。这一新的变化对哲学学科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在传统社会,哲学与自然科学本来就具有亲和性,二者都追求客观性与精确性,是人类理性化以及科学知识进化的学科表现形式,在很大程度上,哲学与自然科学就是“一家人”,以至于今日欧美的自然科学博士仍被习惯性地称之为哲学博士(Ph.D)。但是,现代性条件下的自然科学学科与技术学科的新同盟的形成,以及随之而来的自然科学发展的尖端化和技术化趋势,逐渐瓦解了哲学与自然科学的“原有”同盟,以至于作为一门学科的“哲学”竟无形中“退出”了与自然科学的同盟。这样一来,哲学似乎被自然而然地归属于人文学科了。 把哲学看成是人文学科,其理由在于:人文学科的主要功能是承载和表达人文精神,如果说,文学、历史、艺术等都是直接承载着人文精神的,那么哲学则通过形而上学给这一人文精神提供一种更深层次的理论支撑,并赋予人文精神以多方面的内涵。作为时代精神的精华,作为“把握在思想中的它的时代”,哲学构成历史及时代的精神硬核,意味着人性中某种道通天地且与时偕行的生命智慧与创造性,意味着对真、善、美、自由、正义的终极理念与价值的求证、领悟、追求与反省,而且,通过缜密的理论分析与抽象思辨,哲学提炼并确证了人类精神活动的超越性及其规定性,进而确立起人文学科的精神内核。如果没有形而上学以及理性思维的支撑及阐释,人文学科承担的人文精神就可能显得散漫空疏并流于形式,不牢靠,不可信。因此,哲学本身就蕴含着某种稳定的人文立场与精神关怀,哲学支撑着整个人文学科。在这个意义上,哲学甚至就是人文学科的领头羊,当人们用哲学社会科学来称呼人文社会科学时,实际上就已经赋予哲学在人文社会学科中的核心地位。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哲学之被定位于人文学科,本身就是现代性条件下学科分化的产物。现代性条件造成了自然科学、技术科学与社会科学的学科同盟,而人文学科则是上述学科同盟以及被现代性知识状况边缘化了的一类学科群,这类学科群看起来有一个共同的价值取向,即都承载着传统的人文精神,并与日益技术化和工具理性化的科学技术学科抗衡。人文精神以传统形而上学为核心,因而哲学便被看成是这类学科的“旗手”。这里存在两个问题,第一,人文学科是否就真正构成了一个稳定的学科同盟?第二,哲学是否只是属于人文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