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39-8041(2006)04-0043-10 拙著《重新理解马克思——对马克思哲学的基础理论和当代意义的反思》(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1月出版,以下简称《重新理解马克思》)问世后,在学术界引起了一定的反响。其中赞扬者有之,批评者也有之。段忠桥教授撰写的《对俞吾金教授“重新理解马克思”的三点质疑》(以下简称《质疑》)① 可以说是批评者文章中较具代表性的一篇。因为他的《质疑》也涉及如何准确地理解马克思哲学研究中的若干基础性理论问题,所以笔者愿意就这些问题进一步阐明自己的见解,以回应段忠桥教授。 马克思哲学与恩格斯哲学的关系 在对马克思哲学与恩格斯哲学关系的理解上,历来存在着两种不同的见解。一种是“等同论”,认为马克思与恩格斯的哲学思想是完全一致的,不存在任何差异。从苏联到目前中国大陆的哲学教科书基本上都坚持这一见解。另一种是“对立论”,认为恩格斯与马克思在哲学思想上是对立的。某些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坚持这一见解。笔者不同意上述两种见解。笔者提出的第三种见解是“差异论”,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虽然都把自己的哲学理解为历史唯物主义,但在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内涵及一系列具体问题的理解上却存在着差异。② 众所周知,青年恩格斯发表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和《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曾对马克思产生过很大的影响。同样地,恩格斯在与马克思接触并建立了诚挚的友谊后,也深受马克思的影响。有些著作,如《神圣家族》、《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等,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的;也有的著作如《反杜林论》,在付印之前恩格斯曾把全部书稿念给马克思听过。马克思于1883年逝世后,恩格斯也主动承担起替马克思整理和出版遗稿的工作。所有这一切都表明,马克思与恩格斯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他们对不少理论问题和现实问题的看法也是一致的。然而,这种大体上的一致性并不表明,他们的哲学思想之间不存在任何差异。 就马克思和恩格斯合写的著作来说,一方面,合写表明他们对某些问题存在着共同的看法;另一方面,合写之所以是必要的,是因为他们在知识结构上存在着差异,所以通过合写,可以起到取长补短的作用。此外,常识告诉我们,任何两个人合写一部著作,并不等于他们在这部著作中论述的所有问题上见解都是完全一致的。退一万步说,即使在已经合写的著作中两个人的见解是完全一致的,也不能证明在他们各自独立署名的著作中他们的思想不存在任何差异。事实上,常识启示我们,就是同一个人,其思想在发展中也会发生差异。比如,成熟时期马克思思想就与青年时期马克思思想存在着差异。如果连这样的差异也不承认,那除非假定,马克思一生下来就是一个成熟的思想家。既然一个人的思想在发展中会出现差异,两个人就更不用说了。 至于《反杜林论》,据恩格斯本人说:“在付印之前,我曾把全部原稿念给他听,而且经济学那一编的第十章(《〈批判史〉论述》)就是由马克思写的,只是由于外部的原因,我才不得不很遗憾地把它稍加缩短。在各种专业上互相帮助,这早就成了我们的习惯。”③ 段忠桥教授也引述了恩格斯的这段论述,并发挥道:“马克思本人了解《反杜林论》的全部内容,而且没有提出不同意见,这从另一个方面证明这本书并不存在与马克思思想不一致的地方。”但段教授的这一结论未免显得武断。恩格斯只是指出,他把《反杜林论》的全部书稿念给马克思听过,并没有提到马克思对他的书稿是否有意见。恩格斯没有提到这一点,并不能以此推出马克思对他的书稿没有任何意见的结论。否则,恩格斯接下去为什么会说:“在各种专业上互相帮助,这早就成了我们的习惯。”这里说的“互相帮助”表明,至少恩格斯把书稿念给马克思听的动机就是想听取不同的意见。如果马克思在所有问题上的见解都与他是一致的,为什么他还要把自己的书稿念给马克思听呢?其实,念书稿这个行为本身就表明,连恩格斯本人也默认,他的思想和马克思的思想之间是有差异的。如果完全一致,恩格斯岂不是念给自己听就可以了?每一个认真阅读拙著《重新理解马克思》的人都会发现,笔者曾从不同的角度论述过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哲学思想上的差异。这里不妨把一些主要的差异点罗列出来: (一)在对哲学研究出发点的理解上马克思与恩格斯的差异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1845)中,马克思开宗明义地写道:“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④ 这段话明确地告诉我们,马克思哲学的出发点是实践。在《提纲》的另一处,马克思又写道:“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⑤ 马克思还尖锐地批判了直观的唯物主义,认为这种不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至多只能达到对单个人和市民社会的直观。 马克思逝世后,恩格斯于1888年出版了《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以下简称《终结》)一书,并把马克思的上述提纲作为“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附在书后。有趣的是,正是在这部著作中,恩格斯提出了哲学基本问题,即思维对存在、精神对自然界的关系问题,并指出:“凡是断定精神对自然界说来是本原的,从而归根到底承认某种创世说的人……组成唯心主义阵营。凡是认为自然界是本原的,则属于唯物主义的各种学派。”⑥ 显然,恩格斯是主张从唯物主义立场出发,即从对自然界的直观出发去探索哲学问题的。然而,这种在本体论上撇开人的实践活动,从对自然界的直观出发的探讨方式,岂不是以某种方式退回到马克思在《提纲》中所批评的旧唯物主义立场上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