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A81;B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06)02-0046-07 就我们讨论的范围而言,现代性(modernity)意味着现代世界(现代社会或现代文明)的实质、基础、核心,意味着全部现代世界围绕着旋转的那个枢轴,一句话,意味着作为这个世界之本质的根据。作为这样的本质—根据,作为现代世界由以成立、由以持存并不断地再生产自身的本质—根据,它可以被概括为两个基本支柱,即资本和现代形而上学。在这样的主题上,马克思的学说无非就是对现代性的批判。换言之,这一学说正是在对现代性的两大支柱——资本和现代形而上学——的批判中被课题化的。笔者在这里所要讨论的是:马克思对现代性所实施的双重批判,以及这种批判所达到的原则高度和由此而开启出来的整个问题领域。如果说“现代性问题”仍然是困扰着当代人的基本主题,那么不言而喻的是,马克思主义学说在今天的意义就取决于这种双重批判的原则高度,取决于借此而获得规定的那个问题领域的深度和广度。 一 资本是现代世界的本质—根据之一,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现代世界乃是以资本为原则的世界。所谓现代文明,初始地说来并且本质上重要地说来,是由资本为其奠定基础、并为其制订方向的。马克思曾以“资本来到世间”这个短语,揭示了现代文明之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决定性开启。虽说在其发展进程中,占主导地位的资本样式实际上在不断变迁(如商业资本、产业资本、金融资本等等,以及依照别种尺度而加以区分的资本样式),但资本作为现代性基本支柱的地位却并没有发生根本的改变。马克思曾以这样一种方式指证了资本对于现代世界的历史性奠基:“只有当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所有者在市场上找到出卖自己劳动力的自由工人的时候,资本才产生;而单是这一历史条件就包含着一部世界史。因此,资本一出现,就标志着社会生产过程的一个新时代。”① 伴随着这一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奠基,资本乃成为现代经济—社会的总纲、原则、支配一切的普遍力量。用马克思的话来说,资本乃成为一种“普照的光”,是现代社会中“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②。不唯如此,资本的权力还依其本性、依其内在逻辑把自身的原则贯彻到整个世界之最遥远的边缘,并从而确立其对于现代世界的普遍统治: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新的生产方式,它迫使这些民族在自己那里推行以资本为原则的现代文明,“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③。 因此,毋庸置疑的是,资本乃构成现代世界的主导原则,亦即构成现代性之最基本的支柱之一。然而,同样毋庸置疑的是,马克思的学说在这一方面乃构成对资本这一现代性原则的本质重要的批判,而以《资本论》为代表的马克思的作品便是这种批判的天才杰作。 批判,在理论上首先意味着澄清前提和划定界限;如果说在马克思那里,批判还从根本上关涉历史的和实践的向度,那么,这也就意味着澄清前提和划定界限不只是一个理论上的任务,而且还必然从本质上成为一个历史—实践的任务。照此看来,“批判”对于马克思来说,什么时候意味过抽象的否定或无谓的攻讦呢?事实上,大概没有一个以抨击现代性原则而闻名的思想家曾经像马克思那样,对于资本的伟大的历史意义和“革命的作用”给予过如此高度的肯定和如此积极的评价:资本在它不到一百年的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超过以往一切世代的总和;资产阶级“创造了完全不同于埃及金字塔、罗马水道和哥特式教堂的奇迹;它完成了完全不同于民族大迁徙和十字军征讨的远征”④。 然而,马克思的学说并不因此对于资本的原则就是无批判的。恰恰相反,在马克思那里,正像这一现代性原则的统治力量根植于现代世界由以开展的历史—实践一样,它的前提和界限也必将在同样的历史—实践中绽露出来,并因而被积极地扬弃。马克思的学说与完全无批判的实证主义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前者牢牢地把握住了资本这一现代性原则的历史前提和历史界限,依循此种前提和界限构成对资本原则之内在本质的决定性批判;而后者则只是无批判的虚构这样的一种神话学,在这种神话学境域中,正像资本原则乃是一种完全非历史(至多只有一种虚假的逻辑的历史)的自然法则一样,以资本为原则的世界或文明乃是无前提的或不需要前提的,并因而是无限制的和永恒的。海德格尔曾指出,马克思深入到历史之本质性的那一度中去了,所以其历史学就要优越于诸多20世纪的大哲,例如胡塞尔的现象学和萨特的存在主义;而只有达到历史之本质性的那一度,方才有资格与马克思主义对话⑤。在另一处,海德格尔写道,现今的“哲学”只是满足于跟在知性科学后面亦步亦趋,却根本不理解(或只是误解)我们这个时代的“两重独特现实”——经济发展与这种发展所需要的架构;然而马克思主义却“懂得”这双重的现实⑥。确实,要能够理解或懂得我们这个时代的独特现实,就必须深入到存在之历史的那一度中去;而深入到那一度中去,就意味着对现代世界(其核心或中枢就是现代性本身)构成本质重要的并因而是真正的历史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