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观意识形态及其颠覆

——德波《景观社会》的文本学解读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一兵,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南京 210093)

原文出处:
学海

内容提要:

本文集中讨论了德波在《景观社会》一书中提出的景观意识形态概念,以及情境主义用以反对和拒绝景观的革命策略。在当今的资本主义社会中,景观已经将过去意识形态的看不见的隐性霸权变成了看得见的虚假影像世界强制,这种景观通过对人的欲望的制造和对象性诱惑,实现了对人的深层无意识的直接控制。所以,人们颠覆景观的最有效的革命途径已经从过去指向资本主义经济和政治制度的阶级斗争,转换为存在瞬间艺术化的“日常生活的革命”:扬弃异化和反对拜物教变成了艺术家的“漂移”和心理学意义上的观念“异轨”,这种文化革命的本质就是所谓建构积极本真的生存情境。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6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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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伊·恩斯特·德波(Guy Ernest Dobord,1931-1994),当代法国著名思想家、实验主义电影艺术大师、激进左派思潮情境主义国际的创始人。其最著名的学术论著是他发表于1967年的《景观社会》一书。(注:德波的《景观社会》一书的中译本,已经由王昭风博士翻译完成,即将由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出版。)在《景观社会》(Society of the Spectacle)一书中,德波明确指认景观为当代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重要表现形式。他认为,景观是布尔乔亚经济关系拜物教的具象化实现,如果说原来拜物教只是一种神秘的观念,而今天它却成为一种可见的影像控制。所不同的是,人们是在拥戴这种天堂般的景观中臣服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当然,作为一名激进的左派革命家,德波也初步讨论了景观意识形态的颠覆问题。这是一种十分另类的革命。

      在德波眼里,景观罪莫大焉!它既是当今资本主义社会最重要的意识形态支撑,也是其实现统治最直接的帮凶。该书的最后一章中,德波以“物化意识形态”为题,并且意味深长地采用了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的文字为引语。该段文字的大意约为:自我意识确立的本质是为他之在,即为了获得另一个自我意识的承认和认可。德波引用此语的理论意图颇为显明,他希望借此引出意识形态的本质为一种虚假的社会认同,并且重点说明景观是对意识形态的一种物性强化。

      在充满冲突的历史过程中,意识形态是阶级社会的思想的基础。意识形态的表达从来不是一种纯粹的虚构,它代表了一种现实的扭曲意识,并且它同样是依次产生实际扭曲影响的真实因素。这种相互联系随着景观的来临被强化。景观——由一种经济生产的自动化体系的具体成功所导致的意识形态物质化——事实上,它将社会现实认同为在它自己的影像中改铸全部现实的意识形态。(注:德波:《景观社会》,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27、127、127、127、128、128、128、128、69、69、73、77、79、87、88、207、209、194、200页。)

      意识形态并非幻觉,而是一种现实社会关系的观念性扭曲,这是曼海姆-阿尔都塞以来人们对意识形态的基本定位,而德波在此却想指证意识形态存在的一种新形式:景观是整个布尔乔亚意识形态的直接物化。我们生活在一个光怪陆离的媒介时代,在不由分说汹涌而来的各种影像之中,景观已经将过去意识形态那看不见的隐性霸权变成了看得见的虚假影像世界强制,通过制造人之欲望、通过向我们施以无处不在的对象性诱惑,景观不可思议地实现了在深层无意识层面上对人的直接控制。并且,德波认为,这种控制业已成形为一种自动化体制,扮演着意识形态的直接影像物化的角色。故而,德波进一步指认景观是被强化了的意识形态——在自己的布展中,景观成功地实现了一种无意识的社会认同,从而肯定现存的社会统治——这,就是强暴式的意识形态。

      德波说,“景观是意识形态的顶点,因为它充分曝光和证明了全部意识形态体系的本质:真实生活的否定、奴役和贫乏”。(注:德波:《景观社会》,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27、127、127、127、128、128、128、128、69、69、73、77、79、87、88、207、209、194、200页。)这算是德波的肺腑之言。匍匐在景观的统治之下,人们并不知晓自己已经放弃了真实的生活和真实的生命存在,我们所周遭实际的现实生活,其实只是景观操控的玩物而已。德波发现,在我们已经遭遇的景观操控之中:

      当意识形态——普遍抽象意志和与普遍抽象意志联合的幻想被盛行于现代社会的普遍抽象和幻想的有效专制合法化时,它不再是断断续续的唯意志主义的斗争,而是它的胜利。意识形态的要求获得了一种单调的实证主义的正确性:它们不再代表历史的选择而成为不可否认的事实。因此,意识形态的特殊名称趋于消失。甚至特定意识形态劳动的作用在对制度的服务中也只不过是对简化为“认识论基础”的认可,这一认识论基础自认为已超越了所有意识形态现象。物化的意识形态没有名称,正如它没有可表达的历史议程。这是不同的意识形态历史已经终结的另一种说法。(注:德波:《景观社会》,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27、127、127、127、128、128、128、128、69、69、73、77、79、87、88、207、209、194、200页。)

      人们常说,马克思的年代,作为统治阶级意志的资产阶级观念时常表现为一种强加于劳动阶级的“唯意志主义”式的入侵,那么在今天的景观意识形态阶段上,布尔乔亚的幻想已经嚣张成一种“单调的实证主义的正确性”,我们忙着一刻不停地欣赏景观,再没有人有功夫、有闲情去怀疑影像传输给我们的生活价值和科学观念是否为真。毋庸置疑,景观意识形态彻底取代了过去那些需要争论的政治意识形态。贝斯特曾经评论道,“景观是一种绥靖和去政治化的工具,它是一种‘永久的鸦片战争’,这一战争麻痹了社会主体,并使它们脱离真实社会生活的最急迫的任务”。(注:贝斯特:《现实的商品化和商品化的现实:鲍德里亚、德波和后现代理论》,载凯尔纳《鲍德里亚:批判性的读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7页。)传统政治意识形态的终结之处,恰好就是被景观物化了的意识形态开始之时,景观意识形态没有明确的政治意向(“历史议程”),然而这种貌似善良的匿名性,恰恰正是景观过人的阴险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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