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高中,我的心情就莫名其妙地爽朗起来,总觉得,怕是有什么幸运的事要发生了。 果真有件对我而言是件十分幸福的事:新班级里,老师安排我与木木同桌。木木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俩初中三年说过的话大概不超过一百句,而且基本上是:“你的作业本掉地上了”“噢,谢谢!”以至后来我总喜欢装作不经意,让干干净净的作业本掉在地上,专等他走过时提醒我。可我们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是没能超过一百句。但谁也不知道,我那冗长无味的初中三年里惟一的秘密,就是木木。 在我眼中,木木是那么的帅,如今我终于可以跟他同桌了。我满心欢喜地向着木木的那张课桌走近。三米、两米,一米……木木抬起头打量我,我站定,抿着嘴唇望着他明亮的眸子。 1秒—— 我的心狂跳不止,喜悦在身体每一个角落游窜,奔走相告; 2秒—— 木木的眼睛静若止水,不见半点涟漪,仿佛黑瞳孔里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的剪影; 3秒—— 我轻吁一口气,有些下沉的心遂又与天马行空的甜蜜幻想拥抱。 木木低下头继续看书,我紧张地在他旁边坐下,是下午。斜斜的阳光温柔地笑看我们,烙下一个淡淡的幸福满足的印痕——在我心里。 我和木木渐渐熟识起来。我每天都会发现木木的一些优点,比如他常常在课堂上迸出一句绝妙的比喻,让人一愣后笑上好半天;比如他特别能容忍人,从不随便发火;比如他懂得许多课本以外的东西,讲UFO把人吓得一愣一愣的……每天我也发现并改掉自己小小的缺点,比如自私,比如不守时,比如爱哭鼻子……我又想犯老毛病时,就对自己说:木木不喜欢你这样。于是一切便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木木的理科天分刚上高中就展露无遗,于是我有事没事总缠着他讲题。他总是尽自己所能细心地给我讲解,可我一点儿也听不进去,只觉得他温柔的呼吸在耳边辗转反复。讲完后他奇怪地看着一脸茫然、不知在呆笑些什么的我,最后一副被打败的样子:“看来你只好去请教老师了。”我脸一红:“对不起,我真笨!”他耸耸肩,笑笑,不多说什么。 后来,木木开始在他不喜欢的政史课上偷偷睡觉,弥补前夜被小说占据的睡眠。“帮我放哨!”他惺忪的睡眼弯弯地溅出笑意。我义不容辞地应承下来。他睡觉的样子真好看,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干干净净的脸上,洋溢着青果的新鲜味道。自然,我光顾着老师有没有发现木木在睡觉,光顾着看木木无瑕的睡脸,我的政治课也一塌糊涂了。直到有那么一天,我发现即使木木没有睡觉,我也忍不住要侧过脸轻笑着细看他时,我对自己说“真糟糕”。 是的,真糟糕,我那羞于见人的成绩已不容许我继续无止境地快乐下去。妈妈大声责问我怎么回事。接着她打电话去找老师。我躲在房间,偷偷拎起电话分机听筒。我听见老师说叶红和同学总爱讲话,我听见妈妈说一定是那坏学生影响了我家女儿,我听见老师说那我给他们调一下座位吧……我咬住下嘴唇,握紧了听筒,好像要把它拧出水来。接着,真有水滴下来,咸咸的,是泪水。 那天下午考数学,我对木木说这是我们坐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木木没有在意我的忧伤,漫不经心地应道:“哦!” 发卷,做题。我心不在焉地答卷,在草稿纸上涂啊画啊。后来发现木木的草稿纸用完了,便赶紧把自己的塞过去。纸条上写着我不久前看见的一首小诗:我喜欢你/那是不可能的/才怪? 木木接过草稿纸,我满脸期待地望着他。好像面前是一张洁白干净的纸,视若无睹地继续埋进题海中去。 我的天空,一下子全灰了。时针一步一步跳得让人胆战心惊,即将转到两个小时考试时间的尽头。我无法触摸到交上一张大半空白考卷的恐惧,心中涌起的千般滋味,竟全是对与木木同桌那点点滴滴的不舍,融入我淡淡的爱恋和哀伤。那个下午的太阳烙下的印迹,出奇地清晰起来,如一朵盛满痛楚的野百合。 3秒—— 我拧紧心,仿佛连呼吸也停住了。笔和手一起止不住地颤抖,没有风。 2秒—— 木木仍在埋头算题,唇边那抹微笑,是志在必得,令人目眩。 1秒—— 我绝望地闭紧了双眼,拼命想抓住点什么,却一直不断地失落,失落…… 下课铃如约响起。老师走过来抽走了卷子,像抽空了我的一切。我呆呆地看着木木走出教室,融入深浓的夜色,他离去的背影恍若一阵黑色的风。 他没有回头,一眼,一眼也没有多看我。 再见了,可爱的木木!我身心俱焚。 第二天,老师讲信用地调开了我和木木的位子:我俩重归陌路。 三年后我考上了心仪的大学,而木木竟然再次成了我的校友。去学校报到那天,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满脸坏笑地背起我写给他的那首小诗:“我喜欢你/那是不可能的/才怪!” 泪水突然迷蒙了我的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次的考试成绩:我考了58分,还差两分才及格;而木木考了98分,只差两分就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