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的一生,给后人留下了许多谜。首先是他的身世及早年经历就疑云重重,莫明底蕴。上个世纪50年代,笔者正在威海,听到不少有关甲午战争人物的传说和轶闻,从而对丁汝昌其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丁汝昌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却口碑极佳,赢得了当地百姓的极大尊敬。早年在威海西城上的环翠楼里,还供奉着他的遗像,让游人瞻仰。当时,笔者正准备撰写《中国甲午威海之战》一书,丁汝昌更成为需要进一步研究的人物。但是,十分可惜的是,有关丁汝昌的记载太少,且语焉不详,甚至相互矛盾,使研究难有进展。 丁汝昌身世之谜 关于丁汝昌的传记,最容易看到的是《清史稿》列传二四九《丁汝昌传》,但记述其身世及早年经历十分简略,称:“丁汝昌,字禹廷,安徽庐江人。初隶长江水师。从刘铭传征捻。” 读后使人产生不少疑问: 第一,《丁传》未记丁汝昌的生年,故有关著作中或略而不提,或用“?”表示。调查中有人说死时59岁,也有人说是60岁;因无可印证,难作确论。 第二,关于丁汝昌的军旅生涯的开始,《丁传》只提了一句:“初隶长江水师。”此说的依据是什么呢?经查,此系来自李鸿章的奏稿。对于丁汝昌的海军职务的任命,李鸿章曾有两次上奏:一次是光绪五年十月十六日(1879年11月29日)的《奏留丁汝昌片》;一次是光绪七年十月十一日(1881年12月2日)的《丁汝昌统领海船片》。 前片奏请派丁汝昌留北洋督操炮船,并未提及他任职水师的经历;后片奏请派丁统领北洋水师,却突然说他“曾在长江水师管带炮船”,显得十分突兀,不能不令人生疑。如果丁汝昌真有这段重要经历的话,为什么李鸿章不早奏呢? 然而,李鸿章此说不但得不到其他记载的印证,反而有一些相反的记述。如英国远东舰队司令海军中将斐利曼特( Freemantle) 即指出“丁氏出身于陆军骑兵”,“少年时仅充马队营官,中年以后始登战船”。裴利曼特此言不会是无稽之谈,他肯定丁汝昌“中年以后始登战船”,表明此前不可能在长江水师管带炮船。何况丁汝昌的军旅生涯是否从入伍清军开始,也是值得考虑的。翰林院编修曾广均曾有“丁汝昌皖捻余孽”之语,恐怕也非空穴来风,无端诬陷。所以,李鸿章的说法是值得怀疑的。 第三,《丁传》说丁汝昌“初隶长江水师”之后,接着又写“从刘铭传征捻”,也是根据李鸿章之奏章,称丁“久随臣军转战南北,统带铭营”。但是,众所周知,丁汝昌随李鸿章驻军上海,是在同治元年二月(1862年3月)上旬,是否一开始就隶于刘铭传部?若再向前追查,丁汝昌随李鸿章进驻上海之前,他又隶于何部?对此,《丁传》里皆避而不谈,是否有何隐情? 所有这些疑问,当时只能藏在心中,长期无法找到答案。直到1978年,我才有机会到安徽做调查,下决心要去解开丁汝昌的身世之谜。 “国民党海军司令” 11月中旬到合肥后,了解到在巢县仍有丁汝昌的后裔。于是,直奔巢县,打听到丁汝昌后裔有两人在县城工作:一是其重孙丁荣涛,为县药材公司职工;一是重孙女丁亚芝,为县饮食服务公司职工。但对二人的采访却很不顺利。 丁荣涛当时是47岁,从部队退役回来,对家世已了解不多,对其曾祖父丁汝昌的情况也很模糊,或者可能不愿多谈。他只是说,他的老家在庐江,祠堂也在庐江。问他怎么来的巢县,答道:“何时搬来巢县并不清楚。”因不得要领,又去访问丁亚芝。县饮食服务公司的经理和书记都出了面,说最好不要见丁亚芝,因为她还戴着“帽子”。问戴的是什么“帽子”,经理的回答是:“破落地主”。我感到震惊,疑惑地问:“巢湖地区是老解放区,那时她才十几岁,怎么能是‘破落地主’?”经理说:“她父亲丁发泽土改时被定为‘破落地主’,传给她的。”我哭笑不得,不由得冒出一句:“竟有这样的事!”那位书记似乎有点尴尬,解释道:“这是我们这里的土政策!”我接着又问:“她的曾祖父丁汝昌,你们了解吗?”这两位领导相互看了一眼,说:“听说是国民党海军司令。”我对他们说明:“这是讹传。丁汝昌是清朝的海军提督,那时还没有国民党。他是同日本军队作战,失败后自杀了,应该说是爱国的。”第二天得知,当天下午县饮食服务公司领导便向丁亚芝宣布,决定给她摘掉“帽子”。这虽然是一个不错的消息,但由于事情过去已近百年,社会经过沧桑巨变,以她的年龄和情况,也谈不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来。 有幸访问到56岁的县贫协主任汪章鉴,他倒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他说:“丁汝昌故居在县西南乡的汪郎中村。我家在栗树汪村,离汪郎中不远,小时候去过。我记事的时候,那里只有丁氏一家,其余住的都是佃户。汪郎中村建村晚,先有山陈村,到丁汝昌起家后,又在旁边盖了汪郎中村。现在山陈归汪郎中大队四队。故居一直保存到土改。不过,汪郎中村也不是丁汝昌的老家,听我的祖父讲,丁汝昌从军后常年在外,那年他家里准备给他庆六十大寿,不料不到过生日就死了,活到59岁。”他的话引起我的极大兴趣,觉得应该到汪郎中村走一趟。 从县里到高林公社的汪郎中村,约六十里地,有长途汽车可通。到村后先去看丁汝昌故居,已经是残破不堪,除尚留下两间居室勉可住人外,尽是断壁颓垣。据说是因为土改时分给几户贫农,大部建筑都被拆掉,拆下的木料和砖瓦也卖了,以致留下这般景象。故居后原有的花园已经荒芜,只有一座假山石在那里孤寂地兀立着。原来宅前有一方池塘,现在成了鸭群的嬉戏之所。在村里找到了一位丁家的四世孙,名叫丁荣准,62岁,土改时成份定为贫农,后到合肥一家工厂当工人,退休后回家。丁荣准并不是丁汝昌的嫡系后代,其曾祖与丁汝昌是本家弟兄辈,但其父活到九十多岁,而且见过丁汝昌,并熟悉丁汝昌家里一些人的情况。从儿时起,丁荣准便常听父辈讲丁汝昌的故事。当年,汪郎中村随丁汝昌出去当海军的人有十几个,其中有一些战后回到村里,也常讲起甲午海战的事。每次,丁荣准都听得津津有味,一直记在心里。所以,他所知道的事情比丁荣涛等丁汝昌的嫡系后代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