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袁关系试解:严复政治思想的一个侧面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宝红,华中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李宝红(1972—),女,湖北红安人,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史研究。

原文出处:
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考察严复与袁世凯的关系始末,是研究严复政治思想极好的个案。二人交谊深厚,严氏之于袁氏由保持距离到靠拢支持,到最终失望。辛亥革命后,严复支持袁世凯是其政治思想的自然演进与具体体现,而非其思想的“倒退”。严复对强人政治的支持,实在是一种理想政治无法实现时退而求其次的、无可奈何的选择。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5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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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 K852.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0-2456(2005)03-0103-06

      袁世凯乃一代枭雄,在清末民初的政治风云变幻中,以其手握重兵为后盾,纵横捭阖,得以柄政,更进而帝制自为,终于在内外交困中撒手西去。严复作为中国近代历史上著名的启蒙思想家,不仅与之交谊深厚,而且加入筹安会,拥戴袁氏称帝,不能不成为近代政治思想史上一个耐人寻味的话题。考察严复与袁世凯的关系始末,是研究严复政治思想的极好个案。

      关于严复与袁世凯、筹安会的关系以及严复晚年政治思想的研究,学术界长期以来遵循着“早年进步、晚年倒退”的模式,即早年批判君主专制制度,大力引进西方的自由民主思想,后来却逐步走向保守、反动,主张甚至支持帝制复辟,晚年列名筹安会即其明证(注:例如,周振甫先生将严复思想划分为三个时期,即“全盘西化时期”、“中西折衷时期”、“反本复古时期”(周振甫:《严复思想述评》,中华书局1940年版);王栻先生在《严复传》一书中指出,1899—1911年的严复从进步转到保守,1912—1921年蜕变为顽固反动的准瘉堥老人(王栻:《严复传》,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陶菊隐先生说,严复在清末曾经起过一定的进步作用,自民国成立以来,“他的思想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陶菊隐:《筹安会“六君子”传》,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14页);李泽厚先生在《论严复》一文中,也认为严复在政治上“越来越保守、稳健”(李泽厚:《中国近代思想史论》,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274页);马克锋《严复与袁世凯》一文,比较详细地叙述了严袁交往、严复品评袁世凯的情况,断言严复走上了一种文化上激进,政治上保守的启蒙之路(载《福建论坛》1994年第6期)。)。近些年来,针对分析严复政治思想前后期断裂的习惯性论断,越来越多的学者认识到严复政治思想前后期的一致性与连贯性(注:例如,隋淑芬指出,严复是反对帝制复辟的,严复晚年“始终未曾后退到拥护帝制、后退到封建专制制度去,也没有不识时务地始终想要一个皇帝”(隋淑芬:《严复后期思想特征辨析》,《北京师范学院学报》1990年第3期);糜长勇明确质疑严复后期思想倒退说(糜长勇:《严复列名筹安会后其思想并未倒退》,《镇江师专学报》1994年第3期);王民、邱勇强也指出:“严复在他的晚年,不论形势如何变化,仍然坚定地选择他终生信奉的君主立宪的政治理念,而且越来越稳定,越来越矢志不移”(王民、邱勇强:《严复政治思想论析》,《福建论坛》1999年第2期)。刘桂生等先生编辑的《严复思想新论》,收录了此方面的多篇论文,1999年由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颇具影响,并具有更广泛的代表性。)。本论文即在此基础之上,考察严复与袁世凯的关系及其晚年政治思想。

      严复晚年衰病缠身,心灰世事,最相知的朋友当系熊纯如。熊纯如,名锡育,江西南昌人,严复得意门生熊元锷的从弟。元锷早死,以后严复与熊纯如通信频繁。严复与这位忘年交倾心相诉,无话不谈,有一番夫子自道:

      不佞生平答复友人书札,惟于吾弟为最勤,此非有所偏重于左右也。盖缘发言质直,开口见心,所不谓然,即于师友之间,无所鲠避,不为世故敷衍之语,故与之辩论,容易见极,一也;闻善则从,无丝毫护前求胜之思,聪锐既足以知言,诚恳惟衷于一是,愤悱之意,使人不为罄尽而不能,二也;至于悲天悯人之意,爱国保种之真,好贤若饥渴,疾恶如鹰鹯,即有过失,亦出于见理之未精,而非由于私欲之为用。不佞阅世数十年,求之交游之中,殆不多觐,此所以尊书朝颁夕答,常复累纸,所言虽不足为吾子之导师,而区区爱惜应求之心,亦可见矣。[1](p647)

      《严复集》汇编了辛亥革命后至严复逝世前10年间严复给熊纯如所写书信109封,于政治、文化、个人生活,无所不谈,集中反映了严复晚年的思想与生活。本文所据资料大部分即来自这一批书札。

      一

      严复与袁世凯结识甚早,极为熟络,关系非同一般。1897年严复与夏曾佑等人在天津创办《国闻报》,其时袁在天津小站练兵,与严氏等人过从甚密,纵论时势,无所不谈。据严氏回忆:“在光绪丙申、丁酉间,创《国闻报》于天津,实为华人独立新闻事业之初祖。……时袁项城甫练兵于小站,值来复之先一日必至津,至必诣菀生为长夜谈。斗室纵横,放言狂论,靡所羁约。时君谓项城,他日必做皇帝,项城言:‘我做皇帝必首杀你。’相与鼓掌笑乐。”[2](p356)此后10余年间,袁世凯曾多方罗致、延揽严复为其入幕之宾,严复始终不曾入其毂中,“萧然自远”[1](p636)。严复自视甚高,不肯随俗浮沉。当袁世凯炙手可热之时,不愿趋炎附势;当袁世凯被清廷罢斥,回老家“养疴”,严复又认为如许人才不用,殊为可惜。陈宝琛在严氏墓志铭中是这样记载的:“袁世凯与君雅故,其督直隶,招君不至以为憾;及罢政归,诋者蜂起,君抗言非之,则又感君。”[3](p1542)

      1911年武昌首义,全国响应,清政权摇摇欲坠,不得已重新起用袁世凯。严复对急剧而来的革命与骚乱心急如焚,事变为他再次接近袁氏提供了契机。据其日记记载,12月2日,“四点,往谒袁内阁,得晤。”[4](p1512)12月9日,严氏以福建省代表的身份参加北京政府议和代表团赴武汉(注:袁世凯本拟请陈宝琛参与南北议和,陈氏与严复同为福建闽侯人,他表示,近来岁数大了些,身体也不很好,还是请严又陵去,要好得多了(详见冯耿光:《阴昌督师南下与南北议和》,《辛亥革命回忆录》第六集,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357页)。),12日会见了黎元洪。23日,他在与陈宝琛的信中吐露了议和的内容,其中两条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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