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7278(2005)02-0111-08 长期以来,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从属于近代社会政治历史的研究,因而在学科建设方 面,近代思想史研究总是处于近乎“侍女”的地位。加上近代思想史研究的跨学科属性 ,因而它也与整个中国思想史的研究一样,因缺乏明确的学科身份而不受重视。“婢作 夫人”、“附庸蔚为大国”,非笔者所敢企求;然而,康德论哲学与神学之关系的一段 话,对于正确认识思想史的地位,认定思想史作为独立学科的属性,却极富启迪性。他 说,在当时德国大学神学与法学结盟的形势下,“哲学系在这种结盟势力的面前只占有 一个很低下的级别。例如,据说哲学就是神学的侍女——但是人们并没有正确地看出: ‘她究竟是在她的高贵的女主人的前面擎着火炬呢,还是在后面曳着长裙呢?’”[1](p .129)经过康德、黑格尔等人的论证,哲学成为学界普遍认同的比神学更高一级的“高 级意识形式”和独立学科,终于“婢作夫人”了;笔者在本文中则试图论证,通过中国 近代思想史研究中的三大问题和九大关系的合理解决,使其成为“在她的高贵的女主人 的前面擎着火炬”的“侍女”,是具有独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的一门学科,而不 在于为其争一个什么优越于其他学科的地位。思想史学科的地位,不在于别人如何看, 而关键在于自身的学科建设。 一、关于如何解决中国近代思想史的独立的学科属性问题 中国近代思想史与近代哲学史、文化史、学术史有着极其复杂的关联,简直让人有“ 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如何合理地划定各学科的特殊界域、确定思想史的特殊的学 科属性,就成为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而要解决这一问题,就必须 正确处理以下三大关系: 第一,正确处理中国近代思想史与近代哲学史的关系 中国近代思想史与近代哲学史的关系极为密切。围绕着“道器之辨”、“本末之辨” 、“体用之辨”所展开的哲学论争,无不反映着近代思想家对于传统的政治体制和纲常 名教的不同态度;孙中山对于“知难行易”的哲学论证,与其“举政治革命与社会革命 毕其功于一役”的政治主张相联系;“问题与主义之争”,渗透着实验主义与唯物史观 的不同哲学理念。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要把一部中国近代思想史不写成哲学史,实在 是太难了。 难道就没有办法将近代思想史与近代哲学史分别开来吗?有。这办法就是确立思想史与 哲学史的史料筛选原则,即:区分“思想”与“对思想的思想”,或“对时代所提出的 问题的思考”与“对问题中的问题的思考”。中国近代思想史的研究对象,是那些直接 关系中国向何处去的经济、社会、政治、文化问题的论说,是思想者们对迫在眉睫的社 会问题的思考;而近代哲学史研究的对象则不同,它是对那些关于中国向何处去的“思 想的思想”,是对时代所提出的“问题中的问题”的思考,这才合乎哲学是“对思想的 思想”、哲学问题是“问题中的问题”的本性。把这一原则确立下来,事情就好办了。 譬如谭嗣同,哲学史应重在论述其“仁—以太—心力”的学说,而思想史则应重在论述 其“画之尽变西法之策”的政治改革思想和对纲常名教的批判;譬如孙中山,哲学史应 重在论述其“生元”说、“知难行易”说和民生史观等等,而思想史则应重在论述其关 于民族、民主、民生的学说及他对中国传统思想的批判继承;再如胡适,哲学史应重在 论述其“实验主义”和“不受人惑的方法”以及“善不易明,理不易察”的理性幽暗意 识,而思想史则应重在论述其改良主义的政治主张、自由主义的思想理念、“充分世界 化”的文化观。如此等等,皆可依此类推。 当然,这并不是说对同一个思想家的思想要人为地加以割裂。哲学作为“对问题中的 问题的思考”,无疑对思想史上的“问题的思考”提供世界观和方法论的依据;本体论 意义上的哲学形上学的理性,更发挥着为解决现实的社会问题提供终极意义上的合理性 依据的作用。所以在写思想史时必然要顾及哲学的影响,只是无须多著笔墨而已。思想 史研究者是否具有深邃的哲学眼光,对于提高近代思想史的研究水平,亦至关重要。同 时,近代哲学史要反映中国哲学的特殊的实践品格,也必须兼顾其如何结合“问题的思 考”来深究“问题中的问题”的特征,简要论及其对于现实的社会问题的解决方案。哲 学史与思想史的区分,说来也简单,只是重点不同罢了。 第二,正确处理近代思想史与近代文化史的关系 给“文化”概念下定义,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哲学意义上的“文化”,乃是相对 于自然状态而言,是一个标志着人类在真善美诸方面发展水平的哲学范畴。人类学、民 族学意义上的“文化”,是指“民族生活的样法”,包括人们的信仰、习俗等等。社会 学、政治学意义上的“文化”,则大致相当于“社会心理”的概念,如政治学研究“政 治文化”,其实就是研究人们的政治心理。而历史学意义上的“文化”,就几乎是无所 不包了,物质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民族文化心理结构的历史性演化,都在其研 究的视野之内。一部中国近代文化史,就是一部传统文化在物质、制度、精神诸层面的 演化史,是先进的中国人面对西方文化加以思考、选择、并将其融入中国文化的历史。 因此,近代思想史与文化史实在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古今中西之争”,既是思想之 争,也是文化之争。如何凸显思想史的特殊地位,确是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中的一大难 点。 问题的关键仍在于确立思想史与文化史的史料筛选原则。在把文化看作是民族心理或 社会心理的意义上,文化是思想的土壤,思想是文化的升华。西方文化的输入在社会各 阶层中所引起的心理反映和民族文化心理结构的历史性演化,都在中国近代思想家们的 论说、著作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示。所谓“精英”,实际上是社会各阶层的心理的代 言人;“精英”们之间的思想纷争,实际上是社会各阶层之间的心理纷争的表现。例如 义和团式的盲目排外的心理,就表现为大学士徐桐的奏章、叶德辉等人的《翼教丛编》 ;而近代市民阶层的心理,则表现为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人的论说。要在徐桐、 叶德辉等人所代表的义和团式的心理与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人所代表的近代市民 阶层的心理之间寻找一个“平均值”,实际上是做不到的。因此,一部中国近代思想史 ,只需把社会各阶层的文化心理作为背景来处理,而论述的重点只能是有充足的文献依 据的精英思想。在文化问题上,只需讲述他们在中西文化之争中表达的思想见解。至于 民间对于西方物质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输入的心理反映和由此所引发的不同的行 为态度,以及人们生活方式的变化、信仰和风尚习俗的改变等等,那就是文化史所要着 重加以研究的了,思想史大可不必越俎代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