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遵宪改历观的思想历程

作 者:
李玲 

作者简介:
李玲,广东梅州嘉应学院教师,文学硕士。

原文出处:
学术月刊

内容提要:

黄遵宪青年时期既对日本废夏历改用阳历不满,又对新鲜的阳历表现出猎奇心理,中年之后则明确指出日本迷信西法、轻易废除夏历不对。支配黄遵宪改历的思想历程的是民族主义、国粹主义和实用主义思想。他的改历观的思想历程揭示了两历遭遇之初,近代中国知识分子情感与理智的二难矛盾。他的“余意改历似可不必”的主张,在近代中国社会文化环境里,亦有其历史的合理性。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5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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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遵宪是中国近代早期出使东西洋的人。他1877-1882年出使日本,1882-1885年出使美国,1890-1891年出使英国,1891-1894年出使新加坡,在海外呆了十几年,耳目所接无一不新。既看到日本学习西方进行明治维新,“进步之速,为古今万国所未有”(注:黄遵宪“自序”(“光绪十六年七月黄遵宪自序于英伦使馆”),《日本杂事诗》光绪廿四年长沙富文堂重刊本。下文引此本“自序”、“后记”和诗注,不再注明。),也亲历了琉球的覆灭,还对美国的资产阶级共和制和英国的君主立宪制有所体认,这一切使他大为警醒,痛切地希望中国士大夫去除固步自封的陋习、了解外事,并以补史之阙的良苦用心将其探索得来的日本明治维新的情况和经验教训著成《日本杂事诗》和《日本国志》两书,明确提出取法日本、学习西方、变法图强的救国方案。待戊戌变法风潮云起,他即将书中的改革理念如办报、设课吏馆和保卫局等一一付诸实践。变法失败,放逐归家,“弱质残躯”的他,“愈益挫折,愈益艰危,而吾志乃益坚”,“一有机会,投袂起矣!尽吾力为之,成败利钝不计也”(注:黄遵宪:《黄遵宪致梁启超书》,载《中国哲学》第八辑,三联书店1982年版,第376页。),为变法自强尽其所有的力量。然而,像他这么一个信念坚定、识见卓越、谋断果决的改革先驱,却也并不主张中国全然采借日本明治新政的举措。诸多明治新政,他有信,也有不信;其中“废夏历改新历”,“余意改历似可不必”(注:《日本国志》卷九“天文志”。《晚清东游日记汇编》之一,《日本国志》(光绪十六年羊城富文斋刊版),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表现出与设保卫局、办报等迥然不同的态度。

      本文拟通过《日本杂事诗》初本、定本咏改历、《日本国志》论改历,对黄遵宪青年和中年这两个时期的改历观进行梳理,并结合近代社会文化环境深入探讨夏历改革的规律,进而触及跨文化对话的某些本质层面的问题。

      一、《日本杂事诗》初本咏改历:且疑且信

      《日本杂事诗》1879年的初版本记日本明治改历有诗两首并注。其一:

      羲和有国在空桑,手握灵枢八极张。

      今世日官翻失御,如何数典祖先忘?(注:《日本杂事诗》,光绪五年季冬天南遁窟活字版印行(南京图书馆藏)。下引此本诗及注,均不再注明。)

      “微言刺讥”日本废夏历是对历史的忘本,废弃先祖古法无异于自轻。诗下注曰:

      自钦明十四年由百济遣历博士来,始行夏时。后袭用元嘉历,复用仪风历,复用大衍历、长庆宣明历。长庆宣明历行之最久,凡八百余年。至贞享元年,始行元授时历。虽设历官,所业不精,仅一贺氏传其家学;第从高丽、琉球,沿用我法而已。别详《天文志》中。西法既行,以我历置闰,颁官禄、计国用不便,复于明治六年改西历。

      记述了日本往昔天文历算不发达、“沿用我法”的经过,并补充说明改历的原因和时间;日本取法泰西变政之后,由于“我历”置闰不便政府财政预算结算,故改用了西历。一般而言,因事作诗,就诗作注,诗注结合以记史,注是为诗服务的。这就意味着注文要承接诗意,也微言大义,有所褒贬,表达作者“虽西法既行,而我历未必废改”的看法。而注文看似春秋笔法记改历事,没有明显的贬抑,与诗意不甚相谐。

      其二:

      梧桐叶落闰难知,荚枝抽不记期。

      只记看花携酒去,明朝日曜得闲时。

      注云:

      自用西历,以三百六十五日为一年。二月止二十八日,一、三、五、七、八、十、十二皆三十一日,余则三十日。月不置闰,而日置闰。约四年一闰,闰则二月加一日。盖岁实三百六十五日,其小余为二五六三六一二,故四年必置闰也。其纪日用七政,以日、月、水、火、木、金、土为序,而系之日月曜、火曜云。亦用安息日,于日曜日给假,当中历之房、虚、昴、星四宿也。

      诗注结合记述了西历的记时办法,突出西历与夏历相比较的相异性的特点:1.年年整齐,都为365天;2.无闰月有闰日,四年一闰,二月加一天;3.与季节变化的自然规律无关;4.具有以7日为一周,周日为安息日这样的独特记日法。其中显出来自农业文明世界的黄遵宪置身于工业文明世界之初,体认新的时间思维的新鲜感。此诗单从艺术上看,颇有唐人神韵;从思想上看则显现出诗人“自守居国不非大夫之议”的局外立场,即使日本国内有对当局推行新历不满,其作为旅日者,却得享安息日的实惠,携酒看花,逍遥游乐。追新逐奇,是人的天性。此诗流露了年轻的诗人对相异性的本真的喜爱。然而,这显然与前诗咏古讽今、批评改历,格格不入;与前诗的凝重相比,此诗显得浮滑了。

      从以上对《日本杂事诗》初本咏改历的考察,我们可见黄遵宪使日期间,初次接会阳历“且疑且信”,对改历既有贬抑也有赞同,“新旧同异之见”并存,然其不赞成改历之念已发动。

      二、《日本杂事诗》定本咏改历:否定明治改历

      过了十几年,外交官黄遵宪足迹遍亚欧美三大洲,有条件多方位地体认新历,太阳历对他而言已并不新鲜;他的思想也较早年成熟缜密,“阅历日深,闻见日拓,颇悉穷变通久之理;乃信其改从西法,革故取新,卓然能自立”。“偶翻旧编(指《日本杂事诗》初本),颇悔少作”,以往“缘饰古义,足己自封”,“余滋愧矣”。1890年黄遵宪在英国动笔改订《日本杂事诗》,1898年定本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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