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中的稳健势力:民初广州的银钱业及其组织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晓辉(1953-),男,重庆市人,教授,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港澳经济史研究。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 510632

原文出处:
暨南学报: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民初是广州银钱业及其组织从传统向现代转变的关键时期,至30年代初,其发展达于巅峰。由于新式银行的业务发展尚未成熟,故银钱业仍执广州商贸之牛耳。银业同业公会的成立与活动促进了本地域内金融资本家由分化走向整合,加之追求和平与有序,故成为近代乱世中之稳健因素,并在地方经济社会事务中经常发挥重要的作用。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5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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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 K258[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0-5072(2004)06-0092-08

      粤省近代金融业以广州为中心,主要有银号、当押店、银行、保险及信托公司等类。由于历史的原因,银钱业虽是一种传统的金融行业,但在民初仍以经济实力长期居于商贸中坚之地位,其公共组织具有良好的管理效能和权威,与政府财政当局处于既抗争又合作的互动关系,并在本地商会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为社会变革作出了积极的贡献。目前,国内外学术界对于行业同业公会的研究还非常薄弱,本文主要以广州银钱业的公共组织银业同业公会为个案,在此领域开展一些探讨。

      一、广州银钱业的经营种类及经济地位

      银钱业是我国封建社会经营货币信用业务的旧式金融行业,起源于铸币的交换。广州银号(在上海等地称为钱庄)产生年代久远,向乏调查,不见于野史稗官,不详于志书传记,但据银业界老行尊口述,其实滥觞于清康熙朝前。当时除以放款、揭项为主体的忠信堂各会员银号外,尚有以开炉倾销为业的“五家头”(即裕祥、大昌、德昌、宝源、阜安五家,由藩署批承开设,专铸藩库银)、“六家头”(即永安、谦受、厚全、宝聚、泗隆、慎诚六家,由盐运司批办,专铸盐库银)银炉,以及以汇兑与存储官款为主要业务的“西号”(以山西人经营的票号为主)等。这几类银号各有团体组织,不相统属,何者先创尚难确断。其业务虽各有特殊范围,但皆经营放揭款项。至清末,因银行业务兴起,银钱业的经营受到影响。进入民国后,山西票号因放出款项不能收回,周转不灵,多行倒闭。倾炉业则因改用铸币,也相继停顿。仅忠信堂属下各银号,因资本宏大而得以继续营业。[1]

      广州银号向为顺德人所经营,后四邑(台山、新会、开平、恩平)归侨亦向此发展,因之业内遂有顺德帮和四邑帮两大集团势力。前者执银业之牛耳,成立最早,地位亦最重要,放款多以丝业为对象,营业方针略为守旧,保持百年银业固有的色彩;后者实力稍弱,且经验较浅,经营除仍具银号原有之特点,并兼新式银行之制度,作风较为革新。

      民初广州银钱业行计分两大类型,虽是同属一行,而营业却颇异。一称做架(即附揭生息),此类银号早期俱入银业行会组织忠信堂。其资本较雄厚,专做汇驳按揭、丝偈买卖单口生意,年营业额多则上百万,少亦数十万。款项之存放,大多为相识主顾,或经由中间人介绍,一般客户綦难请求通融资金。银号对于存放款之利息,向无定率,须视顾客之关系、信用及银根之宽紧为标志;一称做仓(即代客买卖货币),此类店铺除找换金银货币、买卖有价证券外,多从事买空卖空的投机事业,特别是炒卖铺,其盈亏实不可测,金融上愈多风潮就愈多机会,同时亦愈危险。

      虽自近代以降,银号不论资本还是经营方式都远不能同银行相比,但因其熟悉地方情况,经营灵活自由(银号向能适合商人之心理,如注重信用放款,借款不需抵押,不限营业时间,力求办理手续简便;又以票据运用,活泼资本,使中小商人亦得便利等),并专设“行街”(银号派出探查行情的人员)终日来往于各店号以招揽生意,故仍在粤省金融界拥有极大势力。直到20年代,尽管广东银行业已取得了较大的发展,但真正起到工商银行职能的仍旧是银号,尤其是正当银号经营方针稳扎稳打,恪守信用,为全省金融之中坚。工商界一般较少与银行打交道,平时市上各行商凡有进出口货买卖者,更是多与银号保持来往关系(因有汇划制度,可省去现金),如花纱、煤油、钢铁、油豆、海味及米面等杂行,无不赖银业之汇驳附揭兑换,以资周转流通。尤其当夏季蚕丝出产极盛时期,所有出口丝价之汇驳和毛单之买卖,年达8000万元(粤币,下同)之巨,全赖银业为之周转。此外,秋、冬两季之侨汇回粤,岁逾亿元,亦多靠银业转驳,故可谓其“实居商场上最重要之地位”。[2]广州银钱业虽不发行纸币,但大银号都代收捐商捐官的税款,发给收条,凭此可作缴款入库之凭据,国库及省库在此类收条上盖章,银行即当缴过款之凭证。银行凭收条入帐,而钱仍在银号手中。如霍芝庭的福荣银号、邹殿邦的广信银号、植子卿的胜兴银号等,所发收条,在商场上几等于银行本票,信用不下于银行纸币。[3](P322)

      银钱业曾被称为广州“百业之首”,如1918年市面不景气,“盈余者寥寥,亏折者指不胜屈,能获厚利,则以银业行为首屈一指”。[4](P2216)不过广州银钱业自身存在着缺陷,主要是多数企业规模小,经营者个人及字号的信用,亦缺乏确实之保障。银号为无限责任性质,股东的资产是银号的后盾,而许多银号股东并无雄厚的资力,一遇风吹草动,担负不起他们应负的无限责任。故银业界的兴替变化节奏较快,很难准确统计实数。30年代初全行业店铺达540家,资本总额约700万元(实际数额应高于申报额,因为各号为减轻纳税,在开始营业注册备案时即未实报,有些竟数倍于申报资本总额)。[5](P95)另有估计广州银钱业资本当在2000万元以上,全行业资力约值1亿元。[6](注:广州银业资本难以确实统计,因股东负有无限责任。全市银号资本额估计约当在2000万毫元以上,至于吸收存款,至少应4倍于营业资本。)如此巨额资金,足可左右金融。

      1932年“一二八”沪战爆发,港币与大洋价格猛涨,做投机营业者惨遭失败。又因世界经济危机波及中国,以及白银大量外流所引起的金融危机,致使大批店号倒闭。4月1日,广州合德、宝华两大银号因资金周转不灵倒闭,亏欠各户存款百余万元。风声所及,存户纷纷向各银号提款。[7](P2)金融界与官场皆蒙受重大影响,仅1个月倒闭银号即达20余家,造成全市性金融恐慌,[8]乃广州银业界数十年未见之险象。30年代中期,广东银行业发展进入鼎盛阶段,受此影响,广州银钱业经营多趋收缩,获利较少,在惨淡经营中求生存和发展。1935年政府实行币制改革后,产生更大影响,店号数量剧减。[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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