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化大致可分为三个“共同体”:一是耶稣教文化共同体;二是伊斯兰教文化共同体;三是儒学文化共同体。前两者都是以宗教思想为其基本精神,后者也有西方学者称其为儒教者,但它不是宗教,而是一种学说、一种人生哲学。前两者虽也先后分裂为许多教派,但都还只信奉同一位真神——上帝或真主,其他的都是魔鬼,排他性强,缺乏包容性。因此,欧洲的十字军东征,曾为宗教打过“百年战争”。东亚的儒学文化是一个多神教的共同体,未曾为宗教发动过战争,具包容性,乐于吸收异族文化。 近10年来,美国还有些学者,著文呼吁与欧洲密切合作。因为他们认为世界上尚有两种文化——伊斯兰文化与儒学文化,还没有被他们完全同化,应该继续努力。怪不得,东方有些走全盘西化的艺术学子,对西方模仿较好的作品,就大事吹捧,希望借他们来影响其他的东方国内的人,以达到其同化世界的目的。 本来,地球为一个多元化的世界,不同民族各自发展其本身特有的文化传统,交流也应该是自然地进行的,不应该有计划地把自己的想法、做法与价值观强加在他民族的身上,以消减其他民族不同的文化,进而达到其同化全世界的目的。可是一神教的西方耶稣教文明,在18世纪末,由于英国的产业革命成功,带动了整个西欧的经济与科技的起飞,使得西欧各国民富国强,进而利用船坚炮利的优势向外扩张,造成了19世纪欧洲的殖民世纪。一方面打掉你民族的自尊与信心,另一方面大量地建造教堂,宣扬与传播耶稣教思想与价值观。20世纪又因两次大战均在欧亚两洲进行,美国大陆不但未受到战火的蹂躏,反而发了战争财,促使其经济神速发展。再加上其社会鼓吹自由、民主与人权,国民过着人类有史以来最舒适的生活。于是世界各个种族的人民,十分向往并设法移民美国。20世纪又变成美国生活相同的世纪。西方的耶稣教文化一直以压倒性的优势向全世纪输出,其他各民族的文化被视为“边缘文化”,被打压得奄奄一息,喘不过气来。这样,他们的学者还觉不够,要继续乘胜追击。 站在一个东方画家的立场,由世界画坛的这边,想看看另一边缘的伊斯兰文化共同体的绘画时,的确看不到什么。他们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情形,看不到像东亚儒学文化共同体的水墨画呢?我们早已被教育灌输得跟着西洋的调子唱,跟着欧美的拍子跳,现代艺术=西洋艺术,国际绘画=欧美绘画,地球村=耶稣教文化呢。我们被耶稣蒙住了眼睛,以耳代目,再也看不到本民族的优良传统,看不到东方文化共同体的水墨画了。 做为一个东方的画家,中国大陆的画家,中国台湾的画家,我们能这样下去吗?尤其是在民族自觉、本土意识高涨的今天,我们看不到伊斯兰文化共同体的绘画,但是我们应该正视一下我们自己的文化传统,东方绘画的水墨画的,并与那被视为国际性主流文化的西洋绘画作一比较。 由东方文化共同体的角度与观点来看,世界美术史可分为东西两大画系。东方画系是以水墨为代表,由中国人所发明与领导,影响整个东亚地区;西方画系是以油画为主轴,由西欧人所创建与发展,影响欧美地区乃至全世界。无论东西这两大画系在工具材料的使用上或技巧的表现上有着多大的差异,但是在艺术思想与理论的发展上,却走着同一条道路。在精神上都是追求表现自由的理想;在形式上都是由写实(写生)经过写意(变形)走向抽象概念的自由表现。只是东西方的画家在思想与表现上,互有消长而已。 在东方画系的主导者中国的史论中,由可见的记载上,最早由孔子家语中读到“孔子观乎明堂(注:周代),睹四门墉,有尧、舜之容,桀、纣之象,而各有善恶之状,兴发之诫焉”。后有曹子建的“存乎鑑戒者图画也”,再有张彦远的“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这都说明了绘画的功能与目的在说教,画家是为政教服务的,画风也因习俗教化之需,必须采用写实的手法不可。故有南朝齐高祖赞美写实绘画的记载:“有谢赫者,写貌人物,不俟对看,一览即能点刷,毫发无遗。”更有晁以道诗“画写物外形,要形式不改。”的画论呢。但中国画家为了表现的自由,寻求绘画本身的价值,很快地即舍弃那为政教做说明的写实想法与技法,走入写意的阶段,并进入鉴赏的领域。王维喊出了“夫画道之中,水墨至上”,同时发明了“水墨画”。此时,张彦远也不得不说“得其形似则无其气韵;具其色彩则失其笔法。”随后范宽说:“与其师物,未若师心。”苏东坡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倪云林更说:“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岂复较其似与非似。”其实,代表东方画系的中国,早在13世纪初,南宋画家梁楷就已经创作出了《泼墨仙人》这张举世闻名杰作,那时西方画系的意大利文艺复兴尚未开始。西洋也就因为受到耶稣教思想的束缚太深,神的创造是不可以随意改变的,所以一直走着说明性的写实道路。古典主义的安格尔就告戒他的学生说:“你须去模仿,像一个傻子去模仿,像一个恭顺的奴隶去模仿你眼睛所见到的。”英国自然主义的批评家罗斯金也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座希腊女神的雕像,有一个血色鲜丽的英国姑娘的一半美。”他并进一步劝告艺术家说:“人在这世界里所能成就的最伟大的事业,就是睁着眼睛去看,然后把所见到的东西老老实实地说出来。” 直到19世纪的大雕塑家罗丹还这样说:“如果我要改变我所见到的,加以润饰,我必定不能作出有价值的东西。”西方画系的价值观,到了19世纪末在巴黎的世界博览会上,遇到了以二度空间表现的东方画系日本的版画与浮世绘的作品时,才有彻底的觉悟,才有突破性的改变与进展,塞尚才有“我本来也想临摹自然,但是终于做不到。我不能‘重观’太阳,但是我可以‘表现’太阳,这对我也就行了。”的名言出现。因此,西方画系的发展直到进入20世纪,“表现”主义的作品出现之后,其艺术思想、绘画的形式以及表现的技法,才能与梁楷的《泼墨仙人》相提并论。由此可见,东西两大画系在20世纪之前的发展,西方要落后东方达700年之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