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烟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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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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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代号:D421
分类名称:青少年导刊
复印期号:2005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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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拥有一杆如尺的旱烟杆,铜头子,玉石嘴。烟杆子是指头粗细的水竹子做成的,圆溜溜的,泛着紫红紫红的色泽,光可鉴人。

      母亲后来跟我说:她嫁到郑家,父亲只有这惟一的家产。母亲还说:“那是郑家的传家宝哩!”

      是的,这烟杆传到父亲手上已是第三代了。父亲视它如同家珍。每每悠悠然抽罢了一杆,就用一块柔软而有些油腻的布儿轻轻擦拭一番。父亲处理烟灰也不像别人那样,对准硬物蛮磕,而是掏出随身携带的挖勺,慢条斯理地掏。那样子,就像一个艺术家在料理一件艺术品哩!父亲吸烟的姿势很优雅,左脚跷起压住右脚,左手曲起托着烟杆,右肘子支在左腿上,目光慈祥地注视着远方,轻轻吸入一口,经肚内循环然后从鼻孔喷出,不紧不慢,犹如行云流水……

      在地坪河里,羡慕父亲烟杆的人,比羡慕他儿子的人还要多。十三叔曾以五块大洋为代价,想换下这个“宝物”。父亲都不曾动过心哩。四爹仗着长辈的份子,拿出一个铝嘴的烟杆子和一个墨黑墨黑的烟斗跟父亲周旋,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也没有夺走父亲之爱。

      吸过父亲那烟杆的人都说。不管烟叶质量如何,只要从那烟杆里过过身,味道就大不一样哩!父亲晚年得子。50岁才结了我这个“秋葫芦”。父亲前半辈子在金戈铁马中闯荡,九死一生后才幡然猛醒地跑回家里草草成了个家哩。

      地坪河里的人羡慕得要死,说父亲一人两件宝。父亲也说:“祖传的烟杆晚到的崽,给个金伢子也不卖。”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家里无半点可吃的东西下锅,队上的保管对父亲的烟杆垂涎欲滴,他说他要以100斤红芋换它。

      “换了吧,能填半个月的肚子哩。”母亲说。

      父亲好久没有出声。临末了,狠狠地抽了一口,“噗”地喷将出来。烟窝子也不再掏了,拿到门坎上“咚咚”地磕,倒出一窝子烟灰,然后把烟杆往背后一插,扛着锄头上山了。

      父亲的锄头就是“眼睛”,能在山上找到吃的。他挖出“葛根”,一捶一漂就变成白花花的粉粉。虽难以下口但毕竟保住了几条性命。光阴似箭,转眼我就初中毕业了。接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可是,母亲并不为这个全村惟一的高中生高兴,相反脸色沉沉地显不出一丝快活来。我知道家里已欠下队里“缺粮款”一百多元了。那时候,一百多元就是两个劳力一年的收入啊!

      晚上,母亲还在长吁短叹,我睡在床上听她跟父亲商量:“让伢子学裁缝去吧,这年头有门子手艺比读书强。”

      父亲默不作声,烟窝子吸得“叭叭”响。我这是第二次听他这么吸烟了。他平时吸烟是很斯文的,轻轻吸入,慢慢吐出……

      “你倒是说话呀。”母亲说。

      “咚咚咚”。父亲有生以来第二次敲烟头子了。烟头子打在门框上,发出空旷而悲凉的声响。

      “让伢儿读,我把这烟杆子卖了。”父亲的这句话,像是憋足了劲才说出来的。

      “几十年了,你都舍不得。”母亲说。

      “卖吧,能换伢儿的学费就行。”父亲说。

      第二天母亲就带着父亲的那根烟杆走进了保管家里,出来时,手上攥了一把15元钱的毛票子。打那后,父亲再也没有那个优雅的吸烟姿势了,他总是找来一摞废旧的报纸,撕下一块,卷成一个喇叭筒子叼在嘴里,有时候,那烟呛得他直咳嗽。咳得腰弯成了一把弓。吸几十年的烟,还被烟呛着,父亲一下子老了。

      转眼又是十多年。我如今人模人样地混了个作家头衔,竟能写文章换钱用了。也不再像父亲那样为几十块钱发愁了。那天,我用了三篇文章的稿费,从当年保管家的后代手中好说歹说地换回了父亲的烟杆。烟杆依旧,还是铜头子,玉石嘴,指头粗细的水竹杆子,圆溜溜的,紫红紫红的色泽,光可鉴人。可是,烟杆的主人却不在人世了。

      那天,是父亲的祭日,我装好一窝烟点燃,把它轻轻地放在了父亲的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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