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祖母的病一点点地加重真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瘦,腰也佝 偻得越来越厉害。尤其糟糕的是,她的神志慢慢地变模糊,逐渐失去分辨事实的能力。 她患的是阿耳茨海默氏病,也就是早老性痴呆病。最初,她对这个正在慢慢侵蚀她的身 体、消磨掉她的智力的疾病既愤怒又恼恨,整天不停地抱怨。但是,终于,愤怒变成了 沮丧,然后是无可奈何地放弃。 我的祖母一直是个身体强壮的女人。在女性普遍工作之前,她就有一份职业。她是独 立的。在她八十多岁的时候,每天春天,她仍要搬出她的那架活梯,爬上去擦她家里的 所有窗户。她也是一个信仰上帝的女人。 当我的祖母失去独自生活的能力时,我的父亲把她接到自己家里,让她与他一起住。 孙子们和曾孙们经常到我父亲家里去。她似乎很喜欢这种大家庭的生活,喜欢被巨大的 吵闹声和热烈的动感气氛所包围。 随着她的智力越来越迟钝,她对我们的现实生活的理解也越来越差,她的思想距离我 们也越来越远。但她偶尔也会有神志清晰的时刻,每当那时,她就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会认出围在她周围的每一个人。我们不知道那种情形是由于什么原因促成的,我们也 不知道那样的时刻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以及能持续多长时间。 当她朝着生命的最后时刻奔去的时候,她开始想念她的母亲,她认为她的所有东西都 是她的母亲为她编织的。“妈妈为我编织了胶靴。”她会这样告诉陌生人,边说还边举 起手里拿着的一只胶靴。“妈妈为我编织了外套。”她会茫然地微笑着说,并把她的雨 衣的拉链拉开。然后,我们为她穿上胶靴,帮她拉好拉链。 在我的祖母和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后那个秋天里,有一天,我们决定全家一起出去玩一 天。我们分坐进几辆汽车,到当地的一个集市去赶集。那里有饴糖苹果、有手工艺品, 还有疯狂电车。祖母喜欢花,于是,我的爸爸就为她买了一枝玫瑰。她骄傲地带着它穿 过集市,还经常停下来嗅嗅它散发出来的香气。 当然,祖母不能乘坐疯狂电车。因此,当其他家庭成员上去乘坐的时候,她就坐在我 们附近的一把长椅子上等候。对她来说,神志清晰现在已经成为历史了——她的神志已 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清晰过了——但是当生活在她周围展开的时候,她似乎对坐在那里注 视着我们玩耍很满意。当我们家庭中最小的一个成员跑着笑着去排队乘坐下一轮的疯狂 电车的时候,我的父亲把我的祖母领到最近的一把长椅子上。那把长椅的一头已经有人 坐了。那是一个面色阴郁的年轻女人,但是她说她不介意与我的父亲和我的祖母分享。 “妈妈为我编织了外套。”当我的祖母坐下来的时候,她告诉那位年轻女人。 我们没有让我的祖母离开我们的视线。当我们回到长椅子边接她的时候,那位年轻女 人正握着祖母的玫瑰。她看起来似乎一直在哭。“谢谢你们让我分享你们的祖母。”她 说。然后,她告诉了我们她的故事。她已经决定在那天结束生命。她陷入了一种深深的 绝望中,觉得活着没有意思,她已经计划好回到家里就自杀。当她与祖母一起坐在那把 长椅上,一起被周围的狂欢气氛所包围的时候,她发现她自己正在把那些她原本认为无 法解决的麻烦倾倒出来。 “你们的祖母聆听我说话,”年轻女人告诉我们,“她还告诉我她也曾经丧失过希望 ,觉得沮丧。她告诉我上帝爱我,她说上帝会注意我并会帮助我渡过难关的。她送给我 这枝玫瑰。她告诉我我的生活会展开的,就像这朵玫瑰一样。她说我会被它的美丽惊呆 的。她告诉我我的生命是一件礼物。她说她会为我祈祷的。” 当她拥抱我的祖母并感谢她挽救了她的生命的时候,我们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注视着 她们。祖母只是茫然地微笑着,拍着她的胳膊。当那位年轻女人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向 我们挥手道别。祖母也向她挥手,然后转身看着仍然惊讶地站在一旁的我们,说道:“ 妈妈为我编织了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