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几天,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说要来看我。我外出打工整整10年了,10年里 母亲没有来看过我哪怕一次。我4岁失去了父亲,6岁母亲改嫁,由于母亲改嫁后又生了 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继父对我并不好。初中毕业后原本我是可以上高中的,可继父没有 同意,母亲也没有争取。 10年里我没有回过一次老家,不是不想回,也不是没有时间,而是不情愿,我知道那 个所谓的家,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我是一个多余的人。每年过春节我情愿独自一个人 飘零在繁华的大都市里,感受人间的冷暖,体味别人的欢乐。 母亲来的那天是12月25日,她一路颠簸着,从老家辗转换乘了三次车才抵达我生活的 城市。接到母亲的那一刻,我发现母亲老了,未老先衰的脸上由于旅途的劳顿越发显得 苍白而疲乏。接过母亲包的那一瞬间我没有喊娘,我知道那不是生疏,而是埋怨,一个 远方游子对母亲深深的责怪。母亲倦怠地望着我说:“你还是这么瘦,不过变白了。” 车来了,我抢先一步上车匆匆地为母亲寻了一个座位,然后靠在扶手上,背对着她。 母亲的到来多少为我独身的家带来了些欢乐的气氛,我破天荒地买了只有过节才敢奢 侈的鲤鱼和火腿。吃完饭已经是晚上9点多钟了,从母亲的叹息声中,我听出了母亲的 牵挂和担心。断断续续地问了近几年庄户人家的收成和日子,我就说,睡吧,累一天了 。母亲躺下后,我拉灭了灯,黑暗里母亲依然在叹息,翻来覆去地转身。终于我喊了一 声娘,问她是不是身子骨疼。她说是老毛病了,天一变就疼。我说要不要去医院,她说 不用,喝两颗安乃近就没事了。她摸索着起床,我拉着了灯,灯光下母亲骨瘦如柴的腿 上青筋迸露,显然她是隐忍着疼痛的。她打开包取了两颗药如同吃糖一样嚼着咽了,我 赶紧起床帮她倒了开水,她抿了两口说,睡吧,明天一早我还要去看你姥姥。我恍然明 白母亲之所以来看我,是因为去姥姥家必须路过我这里。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起床了,她蹑手蹑脚地洗脸梳头,然后轻轻地带上门拎着她来时 的包走了,我假装没有醒。母亲走后,掀起窗帘我发现下雪了。 1月5日母亲从姥姥家返回来了,我说不上喜悦也说不上开心。母亲边吃饭边说姥姥和 姥爷的身体都不行了,尤其是姥爷哮喘,冬天更厉害。我没有接茬,母亲自顾自接着说 :也不知道家里成什么样子了。我说地球离了谁都转。母亲勉强地笑了一下说,他有心 脏病,弟弟妹妹们又上学,冷冻寒天的还得喂猪。我不耐烦地说,你放心好了,天塌不 下来。母亲好像没有听出我的不耐烦,继续喋喋不休地说:都出来10多天了,娘明天得 赶紧回去。我说回吧回吧。 母亲口口声声说是来看我的,看她儿子的,可匆匆的她没有来得及为儿子拆洗一下汗 腥的行李,甚至未来得及问询一下儿子的终身大事。 我把母亲送上车,没有等到车启动便匆匆逃离,可刚刚走出车站的门,便听见母亲喊 我。回头母亲站立在雪中,簌簌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我看见她眼角分明有亮亮的东西 。母亲嗫嚅着问我,今年回家过年吧?我机械地点了一下头。 随着春节的临近,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外出打工的朋友陆续都回家了,可我不 知道何处是我的归程,我不知道究竟我的家在什么地方,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习 惯了一个人漂泊,习惯了一个人流浪,甚至习惯了一个人哭泣。我几乎淡忘了曾经答应 过母亲回家过年的事。 正月初八我接到了妹妹写来的信,她在信中质问我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没有回 去。妹妹在信中告诉我,母亲自回家的那天起,就喋喋不休地告诉街坊邻居们她的儿子 要回家过年了。从腊月二十五开始,母亲每天都顶着凛冽的寒风等车,直到大年三十过 完最后一辆班车,母亲站在风中哭了。 大年三十母亲早早地包好了饺子,她想今天儿子一定会回来的。她站在公路边望眼欲 穿地等着班车的到来,然而最后一辆过往的班车都过去了,也没有看见我的影子。她久 久地伫立在风中,就那么直戳戳地站着。回家之后母亲病倒在了炕上,她发着高烧,迷 迷糊糊地问妹妹,你大哥回来了吗? 捧着妹妹的信,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仿佛看见了风中母亲的身影,仿佛 看见了她那双望子心切的眼睛。我终于明白母亲也想我。我知道我不能再迟疑了,我要 回家,马上回家。 其实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其实母亲在的地方就是儿女们最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