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围巾

      

      那一年，我刚刚升入高中。

      暑假后没有一个月，姐姐就给我打来电话，她用很平静的语气告诉我，妈妈从楼梯上 摔了下来，住进了医院，叫我回去看看。可回到家，我去的地方不是医院，而是殡仪馆 。

      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我的脑子是一片空白，我跪在妈妈的灵前，只知道嚎啕大哭。 后来，在给妈妈办后事时，我拼命地忍着眼泪，像一个孩子，负气地看着静静躺着的妈 妈。可是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那几天我的情绪不好，在回到学校之前，爸爸偷偷地打了个电话到我们寝 室，希望室友们能好好地照顾我这个没妈的孩子。

      不!我不要别人的照顾，更不要别人的怜悯，因为我有着妈妈一样的倔脾气，我为此感 到骄傲。于是，我放纵地吸烟、喝酒。星期天去蹦迪、打球，不屑地讽刺那些安慰我的 好心人。同学们每一个异样的眼神，每一个刻意的举动，对我来说都是伤害，都是放纵 的理由。我甚至想忘记妈妈的存在，因为“妈妈”这两个字太显眼。

      只是在我的生活中，时常会出现妈妈的影子，我会常用妈妈用的那种牌子的牙膏，常 说妈妈对我说的口头禅，常点妈妈最拿手的酸辣土豆丝……

      有一次姐姐到外地出差，刚好经过我们学校，于是就来看我。那时候，妈妈过世已经 一年多了。我很高兴姐姐的到来，有种他乡遇亲人的阳光般的温暖。而且我很感激姐姐 对我们这个家所做的贡献，特别是在妈妈去世以后。在宿舍里，我们谈了好久。

      “浠，你还想着妈妈吗?”

      在平静的交谈中，姐姐突然这样问我，我惊愕地看着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 家的时候，家里人一直都很小心地避开这个话题，尤其是有我在的时候。我也早就隐约 感到这里面有点什么。今天姐姐突然发问，让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

      “哎……姐，说这个干吗?都过去那么久了。”

      “现在很少想了，每天都有那么多事要做，哪有时间想……”

      “我只是问问你想过没有……”

      “你……”姐姐听我这样说，厉色地指着我。

      “唉，你还真的是个孩子。”

      姐姐的口气又变软了，远道而来的她，不忍心骂我。

      “不能一直瞒着你，有些事你必须要知道。”她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条围巾， “浠，你还记不记得这条围巾?”

      那是一条米黄色略显得陈旧的线织围巾，我还记得它。我初二那年，第一次知道世上 有“母亲节”这个节日，所以就用攒了好久的钱买了这样一条围巾给妈妈作为礼物。当 时的想法很龌龊，想着妈妈看在围巾的面子上，会同意给我买一辆新的山地车。后来， 妈妈真的同意了，不过她似乎不太喜欢这件礼物，一直把它放在衣柜里。时隔这么多年 ，不知道姐姐把它拿出来干什么?

      我点了点头说：“还记得，这是我送给妈的，不过妈似乎不太喜欢，我从来没有见她 用过。”

      姐姐摇了摇头，双眼有点湿润：“不，其实妈妈很喜欢，只是她从来都舍不得用。”

      从来都舍不得用!我想起了一辈子省吃俭用的妈妈，她有多少个舍不得啊!鼻子里酸酸 的，我赶紧忍着。

      “你考上大学以后，咱妈把这条围巾拿出来晒、洗，逢人就说是我家浠送给我的，我 对妈说，把这条围巾扔了吧，已经过时了。等浠长大了，挣钱了会送很多东西给你。妈 听了很高兴，不过她舍不得扔，没想到……”

      

      姐姐停了很久，没有说话，而我却一直想哭泣，死命忍着，不哭……。

      “妈死那天是个雨天，那天雨下得很大，妈突然想起在阳台上晒的围巾没有收回来， 她连忙上楼去收，可是下楼的时候，不小心从楼道上摔下来，头部血管破裂……”

      姐姐哽咽着，泪水从她的眼里不住地流下来。

      我这才知道，这一切原来都是我的罪过。家里人瞒了很久的妈妈的死竟然缘于我送的 这条围巾。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这条围巾，竟是我今生送给妈妈惟一的礼物。

      妈妈是被我害死的!我自以为骄傲的灵魂在颤抖，内心不停的呐喊，泪水终于没有抑制 的滚下来。

      “妈临死前多想见到你啊，她伸着手指着门口。她还叫我们不要和你说这些，要我们 好好照顾你。今天告诉你这一切，希望你能了解妈的苦心。这条围巾你留下来好好保存 ，妈妈会为你骄傲的。”

      “姐……”第一次，我像个孩子，抱着姐姐的双腿大哭起来。

      我也许真的是个孩子，一个不懂得关心别人，不懂得珍惜的长不大的孩子。

      2000年的母亲节，我在电话里，在网上，在信中发疯似的向朋友们传递着一个信息： 今天是母亲节，别忘了给你的妈妈送上一件礼物或捎上一声祝福。

      朋友很爽快地答应着，并感谢我的善意提醒。我感到一丝欣慰。

      但是我呢?我送什么礼物给妈妈呢?妈妈已在远方。

      我的嘴角里渗着咸咸的味道，那味道流到心里，让我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