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希特曾将时间区分为“概念中的时间”与“编年史的时间”,(注:费希特:《现时代的根本特点》,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第18页。)前者可以理解为具有秩序意义的时间,后者则更多地涉及时间的自然流逝,包括其先后、相继等关系。借用费希特的以上时间概念,并将其引入到思想史中,则思想(包括哲学)演进的历史似乎也可以区分为两种:其一为逻辑脉络中的历史,其二为编年意义上的历史。逻辑脉络中的历史展示的主要是思想演化过程中的内在条理、内在秩序和内在的逻辑关系,编年意义上的历史则主要表现为思想史上各种体系之间的先后发生、前后相继的关系,这种关系往往可以用描述的方式加以把握。 与思想史(或哲学史)的以上区分(逻辑脉络中的历史与编年意义上的历史)相应,从思想史的研究角度看,还可以将思想的形态区分为思想的类型与思想的个案(或思想的具体系统)。就体系本身而言,思想的类型主要是体现了一种理论系统中主导性的宗旨,以及这一宗旨与该体系中其他的相关的观念、思想、命题之间的内在的联系。从思想体系之间的关系来说,它更多地反映了不同体系之间的内在的思想脉络。类型的上述特点,使之同时成为逻辑脉络中的历史的基本单位。与类型相对,个案主要是历史上已经实际发生的体系,作为具体的存在形态,它也可以用描述的方式来加以把握,并构成了编年意义上的历史的基本单位。 类型通常可按不同的标准或方式加以划分,就哲学史研究的角度而言,我们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去区分类型。从理论的形态来看,哲学史上常常有经验论、唯理论、怀疑论等不同的哲学类型。经验论通常是指那种把感性经验作为第一原理的哲学理论,它在历史上的形态也有多种,墨家注重耳目之知,认为只有以耳目之实为根据,才能获得可靠的知识,这可以看作是早期形态的经验论;现代哲学中的实证主义,是一种与近代科学发展相联系的、具有近代意义的经验论的系统;实用主义者如詹姆士提出彻底的经验论,从人的实践活动及价值关系等角度发展了经验论的原则,这些理论的共同特点,便表现为对感性经验的关注。与经验论相对,唯理论常常把理性看作是认识过程中的第一原理,注重逻辑的分析及逻辑演绎等方式,后者相应地被视为另一种哲学的类型;此外,怀疑普遍必然的知识是否可能或者怀疑感性经验是否可靠等学说则常常被称为怀疑论,如此等等。在上述的归类或区分中,事实上便隐含着对不同哲学类型的确认。 除理论形态之外,我们也可以从学派的角度来区分不同的类型。以中国哲学而言,在先秦时期,便有儒家、道家、法家、墨家和名家等等之分,诸子百家的区分实际上也是一种类型的区分,这种区分通常以先秦诸子对当时讨论的一些基本问题的不同看法为根据。先秦时期哲学家们争论的主要问题是天人关系、礼法关系、名实关系,等等,在天人关系上,儒家以仁、礼等为关注之点,比较注重人道的原则,与儒家有所不同,道家主张“无以人灭天”,更多地突出了自然的原则,在这里便可以看到两者不同的价值原则。在礼法关系上,区别与差异更多地体现于法家和儒家之间,相对而言,儒家较为注重礼所体现的伦理政治体制及规范系统,主张维护礼制,法家则更强调体制的变革及法、术、势。在以上的学派分野中,同样可以看到不同的哲学或思想类型。 此外,我们也可以从言说或者表述方式上来区分不同的类型。言说的方式不仅仅涉及外在的形式,它同时也关乎实质的内容;事实上,“说什么”与“怎么说”很难截然分离,即便是修辞方式,也往往关联并制约着哲学的形态。在人物品评上,我们常说:风格即其人,在相近的意义上,我们也可以说,言说的风格即其哲学。哲学史上,哲学家的言说方式每每呈现多样的形态。其一是思辨地说,这种表达或言说方式,往往趋向于以一种超经验的方式勾画世界的图式或宇宙的模式,在这样的勾画中,我们可以看到它们所关注的更多的是一种存在的图景。具体的勾画方式当然可以是多样的。有的侧重于存在的还原,亦即追问这个世界构成的终极本原,寻找所谓宇宙之砖或世界的最终构成;有的则是追求普遍的大全,以此统摄整个世界。上述言说方式的共同特点,就是试图勾画超验的存在图景或宇宙模式。其二是诗意地说,哲学史上有很多哲学家喜欢用诗的语言、以叙事的方式来表述自己的哲学观念,《庄子》就是一个较为典型的例子,《庄子》一书很多篇章的语言都带有诗的意境,它的不少哲学论点的阐发,也往往是通过叙事的方式来表述的,“逍遥游”便运用各种具有诗意的形象叙事以及寓言来展示其对理想的精神世界的追求。在这样一种诗意的言说中,哲学家关注的往往是人的内在的精神世界,从通常被视为具有诗人气质的哲学家(如庄子、尼采等)那里,都可以看到他们对人的完美、理想、健全的精神世界的向往和追求。相对于“思辩地言说”更多地指向存在的图景而言,这些所谓诗人哲学家确乎更关注内在的精神世界。其三是批判地说,这种言说方式更多地表现为对现实的政治、社会问题的关切。批判的言说当然也可以表现为不同的形式,如政治批判、社会批判或者更广意义上的文化批判,从古代到现代,这一类的言说方式在哲学家那里可以一再看到。就其具体的特点来说,这种言说方式又有侧重于否定与侧重于建设之分。以否定为主的批判性言说,往往质疑所批判的对象的合法性或正当性,并强调其已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侧重于建设的批判言说,则往往同时描绘批判者所认为比较合理的社会图景,比如,实用主义在批判现实生活或社会状况的同时,也不断提出完美的民主政治的形态的具体内容,在杜威等实用主义哲学家那里,我们不难注意到这样的关注。可以看到,在“批判地言说”中,其关注之点更多地在于现实的社会、政治、文化问题。其四是实证地说或科学地说,这一言说方式在实证主义那里表现得比较明显,他们较多地诉诸于科学经验,往往把科学作为一种理想的理论或思想范式,试图使哲学思想也取得科学的形态,实现广义上的所谓科学化;而在实证主义的言说方式中,确实可以看到一种追求科学化的趋向。其五是分析地说,从言说的方式来看,它与实证地言说有相近之处,但侧重之点又有所不同,这种言说方式的典型形态是20世纪以来的分析哲学。分析哲学家注重对语言的逻辑分析,在他们看来,哲学的使命就在于对以往讨论哲学问题的时候所出现的各种语言、概念上的歧义与错误加以澄清,加以纠正,这就是哲学要达到的目的,当代一位分析哲学家曾这样概括哲学的任务:“与词语对人的心智的所有模糊效应做斗争,是哲学的最高任务。”(注:冯·赖特:《分析哲学:有关历史的批判的概述》,《分析哲学:回顾与反省》,四川教育出版社,2001第25页。)不难看到,分析哲学的整个关注之点,就在于对语言的逻辑分析,在这种“分析地说”中,语言问题成为主要的关注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