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思想中的意识形态批判和科学批判

——评维尔默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晓升,中山大学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现代化研究所暨哲学系教授。

原文出处:
天津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马克思的思想中包含着两个相互关联的要素:意识形态批判和科学批判。在马克思的早期思想中,意识形态的批判是在对于黑格尔法哲学的颠倒中完成的,是对资产阶级抽象自由的虚假意识的揭示。但是后来的马克思受到了费尔巴哈的影响,背离了意识形态的批判,而走向了科学的批判。科学的批判把无产阶级的革命看作是生产力发展的结果。意识形态的批判在马克思的后期思想中,从属于科学的批判。这两种批判在理论上导致了他对于自由和必然、进化和革命之间关系的理解上的冲突,在实践上导致了技术精英的统治。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5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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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意识形态批判与政治经济学批判

      按照维尔默的分析,在马克思早期思想中,他对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批判是从对黑格尔的《法哲学原理》的批判开始的。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关于市民社会是一个需求的王国,是人对人的战争的思想。按照黑格尔的看法,在市民社会中,个人的抽象自由得到了实现,而实质的自由是在市民社会之外的。黑格尔对于市民社会的分析实际上也就是对于法国大革命之后的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一个批判性的反思。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实际上深化了黑格尔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批判,或者说,深化了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的批判。我们知道,在该书中马克思强调,黑格尔法哲学既是对“现代国家和同它联系的现实所作的批判性分析,又是对迄今为止的德国政治意识和法意识的整个形式的坚决否定”(注:《马克思恩格斯先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页。)。马克思强调,黑格尔的法哲学是一种达到了当时资产阶级时代高度的哲学。而马克思对于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就不仅是对于当时德国现状的批判,而且是对于当时的整个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批判。他说:“对思辨的法哲学的批判既然是对德国迄今为止政治意识形式的坚决反抗,它就不会面对自己本身,而会面向只有用一个办法即实践才能解决的那些课题。”(注:同上书,第9页。)按照维尔默的分析,马克思在这里所进行的分析揭示了市民社会中的抽象自由和人的解放的具体自由之间的对立,而这种对立在某种意义上,是人的异化和人的实现之间的对立。

      那么,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批判在多大程度上进入了他后来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呢?维尔默说:“通过建立在劳动价值论基础上的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仅仅完成了对资产阶级立宪国家的意识形态的批判这一步。但是,这种政治经济学的批判也是以更加一致的形式执行了意识形态的批判。因为既然劳动价值论提供了一把解决古典政治经济学所没有解决的问题锁匙,那么,它就揭示了依赖于私有财产的抽象自由的性质,以及对它进行正当性证明的意识形态性质。”(注:Albrecht Wellmer,Critical Theory of Society,Herder and Herder New York,1971,p.82.)按照他的分析,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实际上也是早期的意识形态批判的继续。或者说,政治经济学批判更加深入地从社会经济领域揭示了资产阶级人权和自由的虚伪性,揭示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本质。应该承认,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所包含的意识形态批判的特征也是相当明显的。如果说,在早期的意识形态批判中,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异化,而要恢复人本身的话,那么,在政治经济学的批判中,马克思则揭示了劳动的异化,并要使人的劳动成为自觉自愿的劳动。维尔默承认,在意识形态批判中,马克思主要集中在对于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抽象民主的批判,集中在对于资本主义的政治制度的批判,而建立在劳动价值论基础上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是意识形态批判的深化。可以说,政治经济学批判也从阶级基础的角度揭示了资本主义民主制度的虚伪性质,从而唤醒了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

      但是,维尔默遗憾地发现,在马克思的后期思想中,政治经济学批判作为意识形态的批判受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方法的影响,其意识形态批判的力量受到了削弱,马克思的科学批判的东西在这里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认为,在后来的马克思思想中,意识形态批判和科学批判的地位发生了一个令人遗憾的变化。这就是,意识形态批判成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附属品。按照维尔默的观点,意识形态批判始终是与自由观念联系在一起的。自由的观念是合法的社会制度的理性的核心,是乌托邦的内容。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所主张的“哲学的实现”实际上就是要实现这种社会自由。但是,在后期马克思的思想中,自由的实现需要一个新的维度,这就是生产力的发展。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强调,资产阶级也曾经是一个革命的阶级,是实现自由的力量。但是,资本主义的自由是抽象的自由,要实现真正的自由,就是要进一步发展生产力。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力的发展为实现人类自由提供了条件。在这里,经济的因素成为实现自由的基础。或者说,在《共产党宣言》以及《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包含了科学批判要素的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成了意识形态批判的基础,而意识形态批判不过是政治经济学的批判的科学需求的附属物。按照他的分析,无产阶级意识从自发走向自觉的发展过程是要靠理论来实现的。而这就需要通过揭示资本主义的社会压迫,来揭露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的虚假性质,需要社会自由概念的真正内容。这种社会自由就是要把个人利益作为真正的理性的利益。但是,马克思的思想受到科学主义和经验主义残余的影响,意识形态批判的主导地位丧失了。维尔默说:“如果社会自由的观念(它的具体的历史形式是批判的指导线索)只有通过对社会的批判分析,才能成为一种可能的社会自由的理性概念,那么,只有对那种精神的哲学的历史唯物主义解析才能给实现哲学的企图提供理性的意义。”(注:Ibid.,p.84.)按照这样的理解,马克思对于黑格尔的批判就是要从历史唯物主义的维度来解读自由的概念。这种对于自由的历史唯物主义的解读,就是人从不自由的人走向自由的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的本质就是论述人如何从异化走向扬弃异化,成为真正的人的历史。在维尔默看来,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与对乌托邦思想的批判是联系在一起的,他试图把社会主义从乌托邦的幻想变成现实。马克思显然不会满足于黑格尔在精神的自我发展中实现自由,马克思必然要对黑格尔哲学进行唯物主义的改造。维尔默说:“正是由于青年马克思对于黑格尔的批判是带有实践目的的批判,因此它的意识形态的批判方法必然导致对黑格尔精神哲学的唯物主义的‘颠倒’。可以说,正是由于这种颠倒,历史的哲学意识被置于‘理性形式’之中。只有这样,资本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的批判才获得了有效的基础。”(注:Ibid.,p.85.)应该说,在某种程度上,维尔默还是承认,马克思为意识形态批判奠定了唯物主义基础,从而也为自由的真正实现提供了基础。但是,在马克思后来的发展中产生了一个重要的失误:马克思的思想由于科学主义和经验主义的影响而失去了意识形态批判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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