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242(2004)06-0001-17 栏目主持 吕世荣 一、哲学究竟能以何种方式以及是否可能把握外部世界?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众所 周知,康德早就把“迄今为止我们仍无法逻辑地证明‘外部世界’的实在性”这件事, 称为“哲学和一般人类理性的耻辱”。而马克思则说,哲学对现实世界的纯思想式把握 ,肯定不同于艺术、宗教与实践等方式对世界的把握;而哲学的最大耻辱莫过于它“只 是解释了世界”。所以他的最高理想是“哲学的世界化”或曰“世界的哲学化”。 但值得玩味的是,20世纪以降的现代哲学不再以自己不能“现实化”为“耻”,反以 此为“荣”!如海德格尔便对康德的观点做了反其道而行之的解释:“哲学的耻辱”不 在于至今尚未完成“我之外的物的定在”这一证明,而在于人们还是再三再四地期待着 和尝试着这样的证明。[1]到1960年末,晚年的海德格尔在《四个谈论班》中则含蓄地 指责马克思的“让哲学现实实践化”的《提纲》,是技术主义与人类中心论的。作为海 德格尔的学生,汉娜·阿伦特更明确地批评说,在欧洲哲学史上,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 开创了让“哲学非政治化”的政治哲学传统;而马克思与黑格尔则反其道而行之,让哲 学政治化,认为政治实践是实现哲学的惟一途径。这就颠倒了柏拉图所确立的思想高于 行动、沉思高于劳作、哲学高于政治的传统等级秩序。而“一旦有一个哲学家,为了使 哲学在政治中得以‘实现’,离开了哲学,便意味着政治哲学的末日降临”。[2](P397 -398) 更令人感到惊讶的是,作为马克思哲学的现代西方传人,西方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居 然不约而同地照着海德格尔的样子,共同反对马克思的《提纲》所坚持的解释世界服从 于改造世界的立场。如阿道诺在《否定的辩证法》一开头便说,哲学的幸运就在于它还 没有机会实践自己。为了避免使自己成为一种实证科学或者技术工具,哲学宁愿选择了 不“与时俱进”的、无限推迟自己实践时机的失败主义策略。他这样满腹牢骚地说,既 然“武器的批判”已经禁止了“批判的武器”,既然“贫困的理论”已经被群众所掌握 而变成了可怕的“物质力量”,哲学便不再打算成为“武器的批判”,而转向无情地批 判自身。[3] 二、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队伍与传统,大体上说都是理论上的“强者”与实践上的“弱 者”,且多是“意志上的乐观主义者,理智上的悲观主义者”。他们在理论上离经叛道 ,提出了经典马克思主义所没有的新主题,并流露出一种一贯的悲观主义。他们“谈方 法是因为软弱无能,讲艺术是聊以自慰,悲观主义是因为沉寂无为”。[4]在他们看来 ,哲学不应当也不可能以实践的方式使自己彻底现实化。哲学应当是“介于科学与乌托 邦之间的东西”,是“介于不可能与现实之间的种种可能性”,它的实践表现是个人生 存体验或体验审美性的瞬间状态。马克思哲学作为社会批判理论是介于在场与不在场、 可能与现实、乌托邦与科学之间的状态。哲学作为乌托邦,它不可能在人类历史过程中 “在场”或变成现实。哲学的“本真世界”,是个人瞬间体验想象中所把握到的那个诗 情画意般的生命总体性,或总体人的辩证法,而不是客观的历史辩证法。 进而言之,一方面,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认为,马克思哲学对现实世界的批判实践方式 的把握,其结果不是一种现实的科学,而是一种特殊的乌托邦。因为任何科学都会导致 对现实的非批判的肯定。如果说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曾经力图使社会主义从空想变为科 学和现实,那么,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主要趋势却是要摒弃那些“科学”的部分,重建乌 托邦的尊严。“我们必须面对这样的可能性,即通往社会主义的道路能够从科学,转向 乌托邦,并非是从乌托邦到科学”。[5](P595)马克思主义的现实生命力在于它是一种 激进的变革现实的乌托邦主义实践。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具体的乌托邦。它只是取代了那 种空洞地设想美好未来而无法或不愿意从根本上变革现实的古典的空想社会主义。 另一方面,西方马克思主义从整体上看是反对让哲学直接现实化(肯定化)的否定辩证 法,但也不是铁板一块。其中一种观点就认为,哲学可以现实化实践化,但它不是一个 宏观的历史过程,而是多种可能性的、个体化体验的瞬间,种种“永恒的”、“可能” 的时刻。其著名的代表人物就是本雅明与列斐伏尔。 三、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早期代表及其另类,本雅明就认为哲学的实现乃是某种特殊 的历史想象瞬间。他反对他的战友阿道诺的哲学批判所采取的“闭眼不看世界”的“冬 眠政策”:问题不是无限期地推迟哲学实现的时间,而是争取在每一个瞬间向本原时间 的回归,在每一个瞬间从现代性的时间和历史中挣脱出来,实现对现代性世俗性的一种 当头棒喝。在他看来,现代性世界是一个最终由商品生产、流通和交换所造成的幻想与 假象的世界。他试图通过辩证想象突破这一物化世界,旨在将梦中的集体从梦中唤醒。 他引用马克思《德法年鉴》中的话说:哲学的实践,即“意识的改革只在于使世界认清 本身的意识,使它从迷梦中惊醒过来,向它说明它的行动的意义”。[6](P418)“每一 秒钟的时间都是一道弥赛亚可能从中进来的狭窄的门”,每一秒钟都可以通向革命。这 样他就把马克思主义与犹太人的弥赛亚主义结合起来。而他所说的“革命”,就是发生 在历史的旷野中的向着过去的辩证跳跃,即跳向历史中那个始终没有实现的真正解放的 理想,那个“永恒的在场”,即人类从一开始就为之奋斗的真正解放的理想。“革命” 的哲学版本,就是拆解历史上被物化和神化的虚假连贯性与史诗性,把“本原”作为一 个单子从这种空洞的连续体中爆破出来。革命不是历史的火车头,而是历史的急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