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费尔巴哈论》中“唯物主义”的双重语义

——为恩格斯辩护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建军,1963年生,南京大学现代逻辑与逻辑应用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原文出处:
江海学刊

内容提要:

本文运用语义分析方法,澄清了恩格斯的哲学名著《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唯物主义”的双重语义,消解了由传统教科书理解框架“反注”恩格斯所造成的逻辑语义冲突,并据此讨论了“马恩对立说”的主要论据,从新的视角进一步阐明了马克思与恩格斯哲学思想根本上的一致性。本文表明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重读恩格斯”的必要性与重要性。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5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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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来,我国学界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教科书体系的批判性反思得到了较大发展,并形成了多个学派平等争鸣的格局。其中,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学界长期占主导地位的“马恩对立说”(指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哲学思想有着“根本性差异”的观点,又称“基本分离说”),在我国学界也已得到初步的系统言说与论证,其典型代表是俞吾金先生《论恩格斯与马克思哲学思想的差异》一文和王金福先生《马克思的哲学在理解中的命运》一书。前者明确断言:“由于恩格斯主要坚持以非实践的,即排除人的作用的自然界出发来谈论哲学,所以,这种谈论方式本质上仍然停留在‘从客体或者直观的形式’出发的旧唯物主义的思考方式之内。”(注:俞吾金:《论恩格斯与马克思哲学思想的差异——从<终结>和<提纲>的比较看》,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哲学原理》2003年第9期。)后者尽管对恩格斯的思想有更多“同情的理解”,但同样认为“恩格斯并未完全理解马克思关于新旧唯物主义区别的理解视角”,“还没有自觉地把科学实践观作为马克思在哲学上实现的变革的实质来理解”。(注:王金福:《马克思的哲学在理解中的命运——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的解释学考察》,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76、176~177页。)这种研究进展为“一致说”(马恩哲学思想间无“根本性差异”的观点 ,又称“基本一致说”)与“对立说”的论争提供了新的条件。本文通过对《路德维希 ·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简称《费尔巴哈论》)中长期为学界所忽视的“唯 物主义”用法的双重语义的分析,试图从新的视角进一步澄清马恩哲学思想根本上的一 致性,并力图显示,这种澄清不仅仅是为恩格斯作为马克思主义学说另一创始人的地位 给予新的辩护,而且具有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多重现实意义。

      值得一提的是,在我国近年来的学术研讨中有一个堪称“奇特”的现象:在诸多学者改变用传统教科书理解框架“反注”、“剪裁”马克思哲学思想的做法而“重读马克思”、“回到马克思”并获得丰硕成果的今天,用传统教科书理解框架“反注”、“剪裁”恩格斯哲学思想的做法,却仍然在学界牢牢占据着主导地位。本文亦可视为扭转这种状况的一个尝试。

      一

      1886年发表、被称为恩格斯“哲学遗嘱”的《费尔巴哈论》,是恩格斯生前公开发表的唯一“非论战性”哲学著作,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上无疑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作为一个长期关注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研究并致力于逻辑与辩证法相互关系探讨的逻辑学工作者,笔者对《费尔巴哈论》进行了持续、反复的解读,并曾经为其中两处明显 的逻辑冲突感到困惑不解。一处就是传统教科书体系引以为据的关于哲学基本问题以及 划分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标准的论述:

      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哲学家依照他们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分成了两大阵营。凡是断定精神对自然界说来是本原的,从而归根到底承认某种创世说的人(而创世说在哲学家那里,例如在黑格尔那里,往往比在基督教那里还要繁杂和荒唐得多),组成唯心主义阵营。凡是认为自然界是本原的,则属于唯物主义的各种学派。除此之外,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这两个用语本来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它们在这里也不是在别的意义上使用的。(注: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23~224、242、234、234、240、249、253~254、241页。)(着重号为引者标注 )

      但恩格斯在阐述马克思的哲学思想时又讲了另外一段话:

      从黑格尔学派的解体过程中还产生了另一个派别,唯一的真正结出果实的派别。这个派别主要是同马克思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同黑格尔哲学的分离在这里也是由于返回到唯物主义观点而发生的。这就是说,人们决心在理解现实世界(自然界和历史)时按照它本身在每一个不以先入为主的唯心主义怪想来对待它的人面前所呈现的那样来理解;他们决心毫不怜惜地抛弃一切同事实(从事实本身的联系而不是从幻想的联系来把握的事实)不相符合的唯心主义怪想。除此以外,唯物主义并没有别的意义。不过在这里第一次对唯物主义世界观采取了真正严肃的态度,把这个世界观彻底地(至少在主要方面)运 用到所研究的一切知识领域里去了。(注: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 哲学的终结》,《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23~224、242 、234、234、240、249、253~254、241页。)(着重号为引者标注)

      恩格斯在这两处都是谈论“唯物主义”这个“用语”的“意义”,即其“语义”,也 就是在界定“唯物主义”这个概念的内涵,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两处“唯物主义”的语 义是不一样的。尽管我们可以讨论它们之间的一致性、相通性,但这毕竟是两个不同概 念之间的一致性、相通性,而不是同一个概念。然而,恩格斯在行文中两次都使用了我 们以黑体字标出的绝对“排他性”语言,从而构成了明显的语义上的逻辑冲突。考虑到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数十次指出杜林概念使用上自语相违、自相矛盾的混乱,这种 基本的逻辑语义冲突在《费尔巴哈论》中的出现就显得非常令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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