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新突破

——读冯契的“智慧说”

作 者:

作者简介:
许全兴,中共中央党校哲学教研部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 100091)

原文出处:
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内容提要:

冯契(1915—1995)教授不仅是中国哲学史家,而且是哲学家,不仅是一般的哲学家,而且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他的“智慧说”(《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逻辑思维的辩证法》、《人的自由和真善美》三篇)融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传统哲学和西方哲学于一体,自成一家之言,具有鲜明的个性特色,是20世纪90年代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形态。“智慧说”为当代中国哲学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也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和中国传统哲学的现代化提供了宝贵的启示。


期刊代号:A1
分类名称: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研究
复印期号:2005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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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形态

      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经历了空前的民族灾难和前所未有的深刻变革。“中国向何处去”成为时代的中心问题。如何解决时代的课题,实现中华民族的独立和现代化,中国的先进分子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探索与试验。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试验和失败,经过反复的比较,中国先进分子最终选择了马克思主义作为救国救民的真理。但马克思主义要对中国社会发生作用,在中国社会生根、开花、结果,不仅必须与中国的现实实际相结合,而且要与中国的历史实际(即中国的历史、哲学、文化)相结合,从而形成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

      冯契是在20世纪30年代中华民族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难时期走上马克思主义之路的。那时,作为一个热血的爱国青年,冯契对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新民主主义论》心悦诚服。他为《论持久战》理论的彻底性和逻辑的严密性所折服,认为它“完整地体现了辩证思维的逻辑进程”,“是继《资本论》之后,运用辩证逻辑的典范”。他认为《新民主主义论》“对一百多年来的政治思想上的古今中西之争做了历史性的总结”,其中的“能动的革命反映论”一词,“集中地体现了辩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的统一”[1] (P14,P15)。他从毛泽东著作中感到,要搞哲学,就应该沿着实践唯物主义辩证法的路子前进。他相信马克思主义,但不迷信、不盲从,“始终保持心灵的自由思考”。他读马克思主义著作,也读许多中国的和外国的哲学著作。他好学深思,喜欢独立思考,标新立异。在上世纪40年代,他在向老师金岳霖学习、切磋中提出了知识与智慧的关系问题。他认为,哲学研究的是智慧,“意见是‘以我观之’,知识是‘以物观之’,智慧是‘以道观之’”[2]。在此之后,他进一步深化此问题的研究,把认识的过程看成是从无知到知,从知识到智慧的运动过程。他认为他的任务是:沿着实践唯物主义辩证法的道路前进,吸取各种哲学派别包括非马克思主义学派的一些合理因素,阐明由无知到知、由知识到智慧的认识过程。基于对哲学的这种理解,他把自己的哲学称为“智慧说”。

      世界各民族、各国家的各种哲学,作为智慧之学,固然有其共性、普遍性,但更有其鲜明的民族个性、特殊性。冯契自觉地沿着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唯物主义辩证法的道路前进,自觉地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精神同中国哲学智慧相结合,以创建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他从哲学史研究中体会到,哲学家所要探索的根本问题可以概括为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或按中国传统哲学的提法,概括为人与天、性与天道的问题。这个根本问题在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时期表现为不同的形态、不同的争论。他把中国哲学史上的表现形态和争论概括为:天人之辩、名实之辩、形神之辩、力命之辩、性习之辩、有无(动静)之辩、理气(道器)之辩、心物(知行)之辩等等。他认为:“智慧学说,即关于性和天道的认识,是最富于民族传统特色的,是民族哲学中最根深蒂固的东西。”[1] (P23)他借用佛教“转识成智”的概念,认为“智慧说”就是要研究和回答如下的问题:“在实践基础上之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的交互作用中如何转识成智,获得关于性和天道的认识。”[1] (P42)他把“智慧说”展开为各具相对独立、又互相联系成一体的三篇:《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是其主干,《逻辑思维的辩证法》与《人的自由和真善美》是其两翼。智慧说三篇,每篇一卷,共计70余万言。与智慧说三篇密切相联的是他的100多万字的四卷中国哲学史著作(《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三卷和《中国近代哲学革命的进程》一卷),这既是智慧说的思想来源和理论准备,也是它的历史展开。智慧说贯通古今,熔铸中外,博大精深,堪称煌煌大著,是作者经过半个多世纪深思求索和精心结撰的哲学体系。

      冯契把“智慧说”界定为广义的认识论。《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篇的主旨在讲:“基于实践的认识过程的辩证法,特别是如何通过‘转识成智’的飞跃,获得关于性与天道的认识”。在他看来,哲学讲的智慧,即是有关宇宙人生根本原理的认识,有关性与天道的理论。冯契从中外哲学史的研究中概括出认识论的四个问题:“感觉能否给予客观实在?理论思维能否把握普遍有效的规律性知识?逻辑思维能否把握具体真理(首先是世界统一原理和发展原理)?理想人格或自由人格如何培养?”[1] (P46,P47)《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篇就是结合哲学史(主要是中国哲学史)回答这四个问题。冯契认为,追求自由是人的本性,“智慧是关于宇宙人生的真理性认识,它与人的自由发展有内在的联系,所以认识论要讲自由。”[1] (P72)这一篇的最后一章“智慧和自由”,讲知识向智慧的转化,讲哲学智慧的目标——知、情、意的全面发展和真、善、美的统一。可以认为,这一章是这篇中写得最为精彩的部分。

      依据理论联系实际的方针,冯契在上世纪50年代就提出“化理论为方法,化理论为德性”。他始终用这两句话勉励自己,勉励同学。他进而把这两句话上升为建构智慧说的两个基本原则。

      “化理论为方法”,就个人而言,就是把哲学理论化为自己的思想方法,贯彻于自己的活动,自己的科学研究;就哲学而言,就是把哲学基本理论化方法论,化为思维方法,化为辩证逻辑。冯契坚持辩证法、认识论和逻辑学三者同一的原则。与时下流行的否认客观辩证法不同,他坚持认为:“唯物辩证法是关于自然、人类社会和思维的最一般发展规律的科学,是客观辩证法、认识论和逻辑学的统一。”[3] (P2)《逻辑思维的辩证法》篇的主旨在于讲化理论为方法,说明认识的辩证法如何通过逻辑思维的范畴,转化为方法论的一般原理。冯契认为,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毛泽东对辩证逻辑提供了基本原理,并出色地运用于科学研究和革命工作,但他们都没有写出辩证逻辑的专著。一百多年来,马克思主义者对辩证逻辑研究不多,中国近代哲学对辩证逻辑同样研究不多。这一弱点造成了不良影响。他特别强调了研究辩证逻辑的理论意义和实际价值。他认为辩证逻辑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生长点。(注:冯契的这一观点值得重视,与毛泽东有不谋而合之处。毛泽东认识论的优点是强调实践的意义,从宏观上揭示了实践与认识这一认识过程基本矛盾的运动规律。毛泽东的不足是未能深入思维领域,对辩证逻辑无有论述。这是导致他晚年犯错误的认识论根源之一。他本人似乎也感到这一点。1961年8月,他在庐山同李达谈话时曾说,他想研究辩证逻辑,但苦于没有时间。)他还指出,在《墨经》之后,中国在形式逻辑方面不如欧洲、印度,但中国古代的辩证逻辑思想丰富,要实现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的合流,就必须研究中国古代朴素的辩证逻辑。基于这种认识,他在《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中十分注重中国古代朴素辩证逻辑的发掘、梳理和阐释,这是该书不同于其他中国哲学史的重要之处。《逻辑思维的辩证法》篇注重马克思主义辩证逻辑和中国古代辩证思维相结合,这是该篇显著的特点和优点之一。该篇可称为具有中国特色的辩证逻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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