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近一个月的雨,天刚转晴,母亲便将所有存箱底的衣物翻出来晾晒。我坐在门前看书。冬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什么东西?裹得这么好,解都解不开?”母亲在一旁自言自语,把我从睡意中唤醒。 “米儿,你看……”我抬起头,只见母亲捧着一条围巾,里面是一双黑色毛线袜。母亲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这双袜子,我一直还奇怪找不到呢,原来被他用围巾裹着藏起来了!’ 我记起来了,这是两年前我为了隔壁班一个男孩学编织时,用余下的毛线为父母织了两双袜子寄回家。母亲那双早已穿坏了,而父亲的从未见他穿过,我也从未问过他。 母亲递到我面前一张纸条,上面是父亲娟秀的蝇头小楷——宝贝的礼物,并注着日期。我没说话,心里却觉得父亲的行为有些做作而好笑。 母亲或许看出了我的不以为意,语气有些沉重:“你呀……就不能对你爸态度好点吗?他对你可是实心实意!” 父亲是宠我的,印象中我10岁了,上街还坐在父亲的肩膀上。但我对他并不亲近,或许因为他时时紧锁的眉头,或许因为他和母亲的争吵,或许因为他对我学业上过于严厉。从小,我就是沉默而孤僻的。夏日的午后,我宁愿一个人到离家很远的小河边去捉青蛙,也不愿留在家里。尽管我明白若是父亲知道了,他该是怎样的暴跳如雷,但我还是带着一种冒险似的刺激义无反顾。有一次我正趴在河边捞水草,被一个路人看见了,他大声惊呼:“你这小姑娘真大胆,多危险啊!被你家人看见了,还不打你?” 那次真的被父亲发现了,但回到家他并未打我,而是强忍着怒火叫我洗手吃饭,我自顾自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就这样,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点点地解冻。 11岁那年的春天,同学送给我几条蚕,我带回家放进抽屉里养。同学给我的桑叶被吃完后,我才发现我家附近没有桑树,急得我直哭。父亲沉默着走出了家门,晚上回来时带回一大包桑叶。原来他在附近找了很多地方找不到,最后去我同学家采的。那是我第一次被父亲感动。不过,我固执得连声“谢谢”也没说。 刚上高中那年的春节,在父亲的要求下,我开始为家里编写春联,记得其中一副为:几辈先祖尝凄苦难酬夙愿,一代女杰立壮志重振家威。现在看来何等幼稚而张狂,父亲却为此欣喜不已,逢人便介绍:“这是我宝贝写的,很有气势吧!”每当这时,我虽装作没听见,心里却渗出一股甜蜜。原来我一直都在意父亲对我的评价。 现在,父母年纪大了,他们已不再争吵,各自的棱角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中被磨平,可我在家里依旧保持着惯有的安静与沉默,甚至不耐烦。 “……我无所谓,他现在老了,身体又不好,你要对他好一点!否则,他哪天不在了,你会后悔的……’母亲还在身旁絮叨。从何时起,母亲在父亲面前已由一个尖锐的妻子变成了温存的老伴儿。 父亲从街上回来了,手上拎着一笼肥肠,对母亲说:“好好洗洗!卤了米儿爱吃。”我知道肥肠洗起来很麻烦,做起来很费时间,父母也并不习惯那种味道,但因为我爱吃,父亲甚至成了一家肉铺的预约客户。 突然间想起读过的一篇文章,让我感触很深,说“爱父母是我们的福气”!而我呢?却一直在父亲面前固执于自己的冷漠,不肯为自己的态度妥协。因为我一直知道,我是父亲的宝贝,无论我任性,还是发脾气,都不会改变。 我心里有些发堵,不自觉地叫了一声“爸”,这是多年来我第一次饱含深情地呼唤父亲。父亲一楞,继而眼眶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