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微笑,对我默默无言,可我觉得,我为此情此境,已经等待很久了。 ——《飞鸟集》 转校来的第一天,晶莹就留给我不可磨灭的印象:天下竟有如此剔透的女子!眼神清洌,肤光胜雪,琉璃一般的绝无杂质。真正名如其人。 等老师介绍说,许晶莹同学是原来高中的大队长、三好生、小主持人兼800米跑冠军,还拿过全市初三年级作文竞赛一等奖时,我心里酸涩的自卑,便像泡沫一样泛滥开来。真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造出这么优异的品种,来反衬我的平凡。 偏偏造化弄人。模范生晶莹,被老师安排成了我的前座。发作业时,她转身传本子给我,忽而回眸嫣然:“你叫柯翙?名字真好听。”我大惊。还从来没人能不靠字典,就读准我的名字呢。于是嗓音黯哑地告诉她,很讨厌自己的名字,因为总是被人念错,连老师也是。 “讨厌?怎么会?”她很郑重地直视着我,“多优美的字眼啊!一看到它,就好像能听见雪白翅膀扑啦扑啦飞过天空的声音。”说时,她合上浓密睫毛,仿佛真在倾听什么。 我将信将疑地模仿她,闭上眼睛。不可思议,我居然也听到了:高傲的鸟群,正在掠过万丈高空,轻盈得不似这人间所有。 睁开眼时,面前的女孩,正在对我默默微笑,好像认识我已有年头的样子。蓦然觉得,似乎我为此情此境,已经等待很久了。 在合苞未放之际,在甜蜜、尚未圆满的事物的心里,美在莞尔微笑。 ——《流萤集》 彼时,我的文科出色,数理化却落花流水。离高考还有一年多,在老师、父母眼中,我却已是名落孙山的材料。我也因此刻意与人疏远,成天作不着边际的妄想。 地理课上,我偷偷用荧光笔,在地图彩页上圈出所有想去的地方,被正帮老师发卷的晶莹瞥见,一下课,就好奇地追问我,刚才在干嘛。我告诉她,黑色七月一过,我就要背包走天涯,像三毛那样,率性地放逐自己。“不读大学了吗?”晶莹吃惊地瞪大双眼,眼底澄澈明净。我说不读了,我要嫁给阿拉伯王子,住在撒哈拉。晶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哈,那我要去你的后宫度假。 然后她就帮我用铅笔,将每个珍珠似的小圈圈认真地连成线。偌大世界,在她纤细的手底,被串成了一串项链。晶莹承诺,将来我每到达一座城市,她都会给我汇钱,助我将流浪进行到底。 在阳光中我们勾勾小指。指尖是含苞未放的璀璨青春,甜蜜而尚未圆满。 想不到一月后,没收到晶莹的赞助支票,却看着她把一张空白的作文大赛报名表“啪”的一声拍在我面前。她指给我看上面的参赛说明:获奖者将有机会被保送进名牌大学。我说不去,我不做书呆子,我要做冒险王,寻找我的黑皮肤王子。晶莹眨着闪亮大眼,一本正经地规劝我:“我替你盘算过了——至少出发前,你该在大学里,学一门过硬的外语吧?比如,阿拉伯语?” 爱便是充实圆满的生命,正如斟满了酒的杯子。 ——《飞鸟集》 一年后,我进了一所江南名校。这全要仰赖那张报名表。我妄想连篇的文章获得了大赛评委的一致青睐,他们颁给我一等奖,还兑现承诺,把我保送进大学。直到领取获奖通知,我才听老师隐约说起,那张限量分配的报名表,原来是发给晶莹的,每班仅有一份。 我飞一般地奔去操场。找到正在练习800米的晶莹。“为什么把你的报名表让给了我?“我怔怔凝视,激动充盈。细汗微涔的她,停下来用双手按住我肩膀,轻快地说:“不是让,是争。给你跑道,是要你成为我的对手。我会从另一条跑道追上你,相信吗?” 果然,用功半年后,晶莹从容地和我跨入了同一所大学。她读新闻,我念中文。 大学比我们想象的还大。从晶莹的宿舍到我的宿舍,要走5分钟,从宿舍区到我们上课的文科楼,要走20分钟。每天,晶莹都会准点步行到我这里,拖起赖床的我,一道去教室。结伴同行中,我知道她参加了学校话剧团和田径队,她也获悉我进入了文学社,她指点我去校园拍卖会买便宜极了的CD,我向她列举本校食堂十大难吃菜肴……到要分别进不同教室的那一刻,我总想;20分钟,太短了。 有天特别冷,我怎么也不肯出被窝,对死命拽我的晶莹说,你每天比我多走5分钟,腿会比我粗的。“花5分钟代价,换4倍的快乐,还能治好你的懒病,真划算!”晶莹拍拍小手,在水汽朦胧的窗玻璃上画一只兔子,催一只乌龟起床。 大二的某个清晨,我意外流窜到对面宿舍楼,拉睡眼惺忪的晶莹起床,向她宣布:我恋爱了。我喜欢上比我大两届的文学社社长,一个会写诗的男生。“爱便是充实圆满的生命,正如斟满了酒的杯子……”我迫切地念他的诗给她听。 晶莹说,拜托,这是印度文豪泰戈尔的名句,有没有搞错。 我的花朵啊,别在傻瓜的钮孔里,寻找你的天堂。 ——《流萤集》 平安夜,晶莹把我扮成了旷世美女。 在宿舍楼道转弯处的长镜子前,看到白色毛衣,粉色长裙里,一个其妍其娇的自己。最后,晶莹给我别上她心爱的天鹅仿钻胸针,把我像公主一样恭送出楼:“祝你玩得愉快!” 结果是,那个圣诞节舞会,成为我大学时代最不愉快的记忆之一。 邀请我参加舞会的文学社社长,那个眼高于顶的校园诗人,穿过熙攘人群,把一个满脸痘痘的肥猫室友推到我面前,自己竟挽着一个PPMM扬长而去。肥猫笑眼眯眯要拉我的手,我惊恐地向后退,不意撞到一个端着8杯果汁和可乐的男生。我的毛衣和裙子成了地图。我像被打回原形的灰姑娘一样仓皇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