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文艺》2001年第3期刊登了张建华先生的文章《亚历山大二世和农奴制改革》,在肯定亚历山大二世改革的历史功绩后,得出了如下结论:1861年的改革是一项极其保守的改革,保留了大量封建残余,与俄国农民及革命民主主义者的要求还相距甚远,亚历山大二世为了扑灭革命烈火,走向绝对反动,死在革命者爆炸中。 这种概括和粗略的写法在国内有关评价亚历山大二世的著作中几乎成为一种“范式”。(注:相关著作:王为民著,《俄罗斯帝国沉浮之谜》,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5。滕藤主编,《跻身强国的轨迹》,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8年,刘祖熙著,《改革与革命——俄国现代化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对亚历山大二世改革的具体背景和改革过程中的一些细节却鲜有论述。 首先,在改革的动机方面,大多数相关著述将亚历山大二世的改革看作维护专制统治和地主利益的权宜之计。回顾俄罗斯政治体制发展进程可知,就维护自己皇位的稳定而言,改革对亚历山大二世并不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其父亲尼古拉一世在欧洲革命中反其道而行之,强化了铁腕统治,其子亚历山大三世奉行保守路线,仍然得以维持稳固的统治。是从小受到亚历山大一世民主思想的影响,是振兴俄罗斯、跻身强国之列的民族荣誉感,促使亚历山大二世主动出击,着手改革。 19世纪中叶以后,英、法、德、美等强国已基本完成或加快了工业化进程,1853年至1855年克里米亚战争的失败,充分暴露了俄国在工业、运输、军事以及政治和经济体制方面与英法等西方先进国家之间的的巨大差距,60万俄军士兵喋血沙场,尼古拉一世饮恨而亡,临终忧心忡忡告诫亚历山大二世:“我留给你一大堆艰难困苦和烦恼”。从周边形势看,俄罗斯若不能搭上工业化快车,就可能沦为弱国。在政治生活方面,虽然1848年革命失败了,但民主、自由、平等的观念已深入人心,民主化进程不断加快,若是俄罗斯仍不给四千万农奴以最基本的人权,并进行一系列相应的政治制度改革,也会与世界发展的进步方向背道而驰。 国难家仇当头的亚历山大二世一度也曾以1812年莫斯科保卫战的精神激励自己和将士,但是,屡经挫折后,经过深思熟虑,他忍辱负重,接受了屈辱的《巴黎和约》,决心卧薪尝胆,以敌为师,锐意改革。他在接受和约条款后向全体国民发表的声明中郑重承诺:加强和完善国家管理体制,保证司法公开、人道,促进各个行业和领域建立充满生机和活力、开明的体制,依法保护所有勤劳工作者的平等权利。 登基前的一个月里,为创造宽容、和解,自由的社会氛围,他签署了一系列条令,如放宽对非东正教堂的限制,解除负责迫害分裂派教派大臣的职务;取消带有种族歧视色彩的犹太人税;调查军队后勤供应中的贪污行为;放松对知识分子的限制,允许学生自由上大学,恢复公派学者出国留学,取消部分书刊检查条款,并大赦政治犯,允许十二月党人及彼得拉谢夫小组政治犯回家。为减轻人民负担,他采取了休养生息政策,免除战争受灾区税收欠税,合理分配人头税,停止征兵三年,释放了军中八万少年奴隶。他痛感俄罗斯运输业的落后,于1855年10月专门成立了一个委员会,研究国外铁路系统的运作方式,在得知克里米亚交战各方和谈代表已在巴黎达成协议后,立即召见大金融家斯切格里兹男爵,让他抓住从表面上看俄罗斯受辱的时机,从英法的得意自满中获益,到巴黎募集资金,立即着手修建铁路,不久,一个由俄、英、法等多国财团组成的铁路公司为俄国修筑了五条铁路干线,大大提高了俄国西、南港口的运输能力。 亚历山大二世并不满足于自己执政后一系列改革带来的新气象,而是敢于挑战在俄罗斯被称为“问题中的问题、邪恶中的邪恶”的农奴制问题。这个根深蒂固的痼疾已存在了200年,亚历山大一世、尼古拉一世虽然都深知其危害性,但慑于解决它可能引起的巨大社会动荡,都不敢触及这一国家政治中的敏感神经,只是部分限制了地主对农奴的残酷压迫,亚历山大二世敢于在国家危难之际啃硬骨头,表现出了巨大的政治胆识。农奴制改革后出现的一系列问题充分证明了在一个高度专制的封建国家进行改革的巨大风险。正如历史学家托克维尔所说的:“经验证明,对于一个无力的政府而言,最危险的时刻是它试图改革的时候”,这一论述从反面验证了亚历山大二世的勇气。 第二,“自上而下”的改革并非一声令下,农奴制即寿终正寝,有一点事实往往被忽略,亚历山大二世即位时,除知识界以外,多数人仍视解放农奴为异端邪说,特别是皇室和大贵族,更把它作为叛变贵族的利益,亚历山大二世的改革面临着巨大的阻力。为保证改革的成功,亚历山大二世充分酝酿、周密部署,改革的进程可谓艰难曲折: 1856年4月1日他对莫斯科贵族发表的著名演说。 “到处在谣传,我要给农民自由,……那就是从上面解决比从下面来得好。”这段话多被指责“遮遮掩掩”或“维护地主利益”(包括张文)。实际上,亚历山大二世的意图是为改革造舆论和吹风,向贵族阶层转达自己的意见,要求贵族们自己反思。当然,由于改革方案尚在酝酿之中,他也需要暂时安抚敌对情绪,防止因操之过急影响改革的成功,属于策略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