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重臣翁同龢的《翁文恭公日记》是中国近代史上最著名的日记之一。该日记于1925年影印出版后,便受到史学界的高度重视;到20世纪70年代,又出现了根据影印本标点整理的排印本。在近代史研究中,翁氏日记始终被认为是重要的文献史料。 然而,现在看到的影印本《翁文恭公日记》并非日记稿本的原貌,因为当年影印日记时主持者曾对稿本做过遮盖,通过这种处理方式删节了一些内容。也就是说,稿本中一些重要的内容和细节在现行刊本(包括影印本和以影印本为底本的各种标点排印本)中均无法看到。 《翁文恭公日记》稿本由其五世孙、现居美国的翁万戈先生保存。在万戈先生的支持下,我们对日记原稿进行了细致的考察,并将坊间流传的翁日记刊本与稿本进行了斟比考证。本文将对这些被删节的内容进行分析,同时也将结合原稿对翁同龢删改日记这桩历史公案略作探讨,相信这项研究对于全面认识翁同龢这位历史人物将会有重要意义。 一 关于《翁文恭公日记》之版本 现存翁同龢日记起自咸丰八年六月二十一日(1858年7月31日),止于光绪三十年五月十四日(1904年6月27日),即他逝世前七天,持续时间长达46年之久。这一点稿本和刊本完全相同。翁同龢去世后,日记稿本一直由其后人珍藏。 1925年在张元济先生的主持下,商务印书馆据手稿将翁同龢日记影印出版,取名《翁文恭公日记》;20世纪50年代,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时,曾在《中法战争》、《中日战争》和《戊戌变法》等丛刊中,根据影印本选录了部分与这些事件相关的内容进行标点和整理。此后,台北中研院的赵中孚先生穷数年之力,根据影印本断句标点,整理编排,于1970年由台北的成文书局出版了排印本,取名《翁同龢日记》,并附有人名索引和主要人物小传;1973年台北商务印书馆又据1925年影印本出版了缩印本。在此基础上,从1989年开始,北京中华书局近代史编辑室的陈铮、陈东林、吴广义、吴杰诸位学者(署名陈义杰),“以1925年商务影印本为底本,对原稿加以辨认,校订和标点”,将翁日记用简体宇整理排印,(注:陈义杰整理《翁同龢日记》第1册,中华书局,1989年,“点校说明”。)仍取名《翁同龢日记》,分6册陆续出版。需要说明的是,这次出版除影印本的内容外,整理者还把1938年燕京大学图书馆据手稿影印的翁同龢《军机处日记》(即《翁文恭公军机处日记》)一并加以整理,附录于该书之末。这部分日记记事起自光绪九年二月初一日(1883年8月9日),迄于光绪十年三月一日(1884年4月6日),具体内容可与影印本《翁日记》相补充。所以,虽然中华书局出版的《翁同龢日记》内容又有补充,但其主体仍是1925年的影印本日记。 二 影印者对翁氏日记的有意删节 影印本日记之所以非全貌,是因为主持影印者通过遮盖处理对日记进行了一些比较重要的删节,对此,世人罕知。虽然与全部日记比较起来,删节的部分微乎其微,所占比例极小,但对于研究者全面细致地评论翁氏一生的功过是非而言,却有着不容忽视的意义。 据翁万戈先生告知,影印刊行《翁文恭公日记》是由其尊人翁克斋先生与张元济先生共同主持的。这在张氏为影印本日记所书的跋文中即有清晰的说明。跋云: 有宋名臣,以文学政事显者:曰欧阳修,曰司马光;求之近今,足以媲匹者,其惟吾师翁文恭乎?虽然,吾读宋史,未尝不叹二公遭际之隆,而悲吾师之独厄也。英宗初立,光献临朝,大臣奏事有疑未决者,辄曰公辈更议之,未尝出己意。时左右交构,母子几成嫌隙,修与韩琦从容谏诤,后遽释然还政。哲宗嗣位,宣仁垂廉,光任使相,谏行言听,尝自称母后当阳,非国家美事,兢兢业业,卒成元祐之治。此故二公之忠诚感格,而亦后之贤明,有以訢合于无间也。文恭当同光两朝,荐登枢要,维时冲人践阼,母后临政,强敌凭陵,国势寝弱。士大夫昌言变法,新旧交争,渐成门户之见。国步艰难,与二公所处正同。公以一身榰柱其间,而卒不免于得罪以去,其困心衡虑,必有甚于二公者。世之人莫由知之。迄于今时移世易,亦几淡焉若忘矣。公之从孙克斋,以公手书日记示余。余受而读之,四十余年大事,粲然具备,小心寅畏,下笔矜慎。然记载所及,偶有一二流露之处,观微知著,益不能不叹公之遭际为可悲也……呜呼,公既不见容于朝,遽被谴谪,正人退而佥壬进,遂酿成庚子之祸。回銮以后,天子幽囚,权臣柄政,国事益败坏不可闻,而公亦抑郁以终。于以知文忠、文正生际圣明,得行其志,以致君而泽民,垂令名于千古者,其中固有天幸在也。余既悲公之遇,且痛世人知公者少,因请以日记行世,克斋韪余言,畀余景印,鸠功岁余,今始竟事,敢述所见,以告读者。乙丑仲秋门下士海盐张元济谨跋。(注:《翁文恭公日记》,商务印书馆,1925年影印本,“跋”。) 张元济是光绪十八年进士,而翁同龢则为是科主考官,故二人有师生之谊。他把翁同龢比作宋朝的欧阳修与司马光,感叹翁氏生不逢时,没有遇到贤明的皇太后,虽然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却未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对翁的遭遇表达了深切的同情。另一方面,张元济也是一位忧国忧民的爱国志士,并参与了戊戌新政,故尔对翁充满景仰之情。或许正是这种深厚的师生情结,促使张元济决定说服翁克斋,由自己领导的商务印书馆来影印恩师的日记,并为尊者讳,在影印时使用遮盖等办法,对日记内容进行了若干处小的删节。当然,在删节这个问题上,翁克斋先生所起的作用可能更为直接和重要。现在日记原稿中,凡有删节之处,均夹有长条,指明某页某行遮去不影印。而这些删去的文字,几乎使外间研究者无法觉察出来。可见,张元济、翁克斋在影印日记前做了十分细致的准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