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界多年来有关刘光第的研究不多,专论多集中在参与变法维新一节,着墨于其变法思想及行动,侧重从政治的角度进行定位(注:参见苏全有、李波:《刘光第与戊戌维新运动》,《河南机电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1年第2期;苏全有:《刘光第在戊戌变法时期的政治倾向》,见网站http://wxbf.xiloo.com;苏全有:《刘光第“坐以待捕”的主观动因》,《河南师范大学学报》1991年第4期;宋兴华:《从爱国走向维新:刘光第思想发展轨迹》,《重庆师院学报》1994年第2期;苏钟生、吴福文:《刘光第与客家祖地闽西》,《福州大学学报》2002年第1期;此外有关刘光第的论述尚散见于一些专著和论文,只言片语,亦不脱前述范围。)。本文试图在较短篇幅内,在吸收现有成果基础上,以较宏观视角,从其性格、思想、人生选择三者的缠绕中,从内在与外在的互动中,剪裁出一个尽可能完整的刘光第。 一 刘光第(1859-1898年),字裴村,四川富顺人。1883年中进士,授刑部主事。1888年起在京供职,1898年入军机,参与维新变法,政变被诛,成为戊戌六君子之一。或由于少年贫寒家境及纷沓变故所投下的阴影,抑或因富顺一地偏据边隅,民风闭塞,故其性格中最明显的一大特点即是内向。梁启超称其“性端重敦笃,不苟言笑”(注:《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36-437页。);胡思敬称其“恂谨寡交,稠人广坐中,或终曰不发一言。官刑曹十余年,虽同乡不尽知其名”(注:《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43页。)。 材料显示,刘光第这种内向性格中折射的更多的不是怯懦与卑微,而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傲气,他的高傲志节在其咏物诗中有较多体现,《看竹辞》一诗中有“春花繁艳不堪顾,夏木浓荫少情趣。俗肠江水浣不得,紫陌红尘久难住。忽闻胜地笋泥香,知有此君心便凉。虚心只合临睡照,高节讵肯随风扬。……有时偶动凌云心,引得南薰吹世界。……付之玩赏何足奇,风雅还能医俗士”,刘光第深与竹的清雅、虚心、高洁相得,曾语“此君(竹)即作吾师看!”(注:《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44页。)与此相通尚有《黑竹》一诗:“幽壑极萧森,黑风吹日阴。全身异孤洁,晦迹并山林。自炼冰霜气,能虚铁石心。又元通众妙,坚忍绝窥寻。”(注:《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50页。)这种傲气与内向熔铸成一种孤傲,所以他对很多酬接都持拒斥的态度,“礼亲王军机首辅生日祝寿,同僚皆往拜,光第不往;军机大臣裕禄擢礼部尚书,同僚皆往贺,先生不贺”(注:《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47-457页。),“官京师,闭户读书,不与时流所谓名士通,故人鲜知者”(注:《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36-437页。)。孤傲带给刘光第孤独,但他显然并不以为意,反而怡然自得,“于南西门外僦废圃,有茅屋数间,篱落环焉,躬耕课子。”(注:《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38页。)他的诗作也经常传达着对孤独的审美体验,意境悠远苍茫,如《独临宝见溪危石上小坐》中有“我心欢素闲,山灵助孤赏”(注:《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00页。),《青水洋遇风》中又有“茫茫极六合,一鸥心自闲”(注:《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26页。)。 其内向中还浸透一种坚毅、执著,他有时会倔强地以自己的理念行事,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有丢官杀头的危险,亦在所不惜,颇具豪侠之气,无怪高楷称其“深醇坚定激发,有古烈士风”(注:《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38页。)。戊戌变法时期,湖南守旧党曾廉曾上书光绪帝,以叛逆请杀康梁。光绪帝恐西太后见之有不测之祸,乃命谭嗣同上折驳斥。谭遂以百口保二人之忠。刘光第也认定康梁乃志士而非叛党,加之“君命不可违”的信条,竟主动具名,亦请先坐罪。使得素以任侠闻名的谭嗣同也“大敬而惊之”,须知当时西太后已动杀机,此举须弥天之勇(注:《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36-443页。)。甲午事起,刘光第以为中国不利的一大原因是“权奸阉宦,俱是深结太后,以致大势不可为”(注:《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25页。),上《甲午条陈》请西太后不再干预政事,引得堂官不敢代奏。其实刘光第这种气概,在一些生活小事里也可找到暗合之处。刘光第曾为疯狗所伤,乡人借厨刀削去伤口,围观者皆骇叹,而刘光第竟处之自若(注:《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47-457页。)。 然而他的内向中又带有克制以及“与时迁徙,与世偃仰”的理性色彩,他也并非一个时时处处直来直去,高自标持,不识时务的书呆子。早在二十四岁得中进士那年,面对升沉无定的宦海,刘光第就告诫自己须克制:“忍耐二字,真无穷受用哉!试观古来圣贤豪杰,大学问、大事业,何一不从忍耐中出。”(注:《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9页。)入官署后,也能放低姿态,处理好上下关系。在1889年给族人的信中,刘光第写道,“近将到京一载,……惟同司诸君颇能相谅。初亦怪我不谐俗,后见我……让功归过,且又虚心叩说,和衷办事,以故相安”(注:《刘光第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00页。)。在同年的另外一封信中,刘光第自述道,“胸中隐忧大局,偶闻一稗政,或见一坏举,便觉数日忧愤,耿耿于心”,但即便如此,胸中之事,仍“噤不敢告人”(注:《自京师与自流井刘安怀堂手札》。《刘光第集》,第200页。)。此外,刘光第虽然不喜酬接,以为“时事艰难,吾辈岂有暇奔走媚事权贵”(注:《自京师与自流井刘安怀堂手札》。《刘光第集》,第447-457页。)。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与高官往还,以图升迁,他自己曾承认,“乌先生以第到京时土仪颇厚,故尤另眼看待……即可资其培植,超转无难”(注:《刘光第集》,第194页。乌先生即乌拉布,字绍云,满洲镶黄旗人。光绪八年任四川乡试主考,刘光第于是科中举,为其门生。)。哪怕振聋发聩的《甲午条陈》,吁请西太后不再干政一节,也实在徘徊隐晦,极尽委婉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