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环志略》创制新语的贡献

作 者:

作者简介:
冯天瑜(1942-),男,湖北红安人,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中国文化史。武汉大学 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2

原文出处:
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晚清经世派官员徐继畲所撰《瀛环志略》厘定一批对译西洋概念的新语,涉及地理、器物、政治等方面名词,成为现代新术语的前身,对传播西学卓有贡献。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4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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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023(2004)03-0001-06

      清代道光、咸丰之际(19世纪30年代至60年代初)是中国社会发生近代转型的开端,从而也是西学东渐力度剧增的起点。继明清之际以后,此间再度进入新语译介的活跃期,一方面,欧美入华新教传教士竞译西书,创制新语,另一方面,开眼看世界的中国士人也参与译业,而主其事者,是经世派官员(林则徐、徐继畲、姚莹等)与经世派学者(魏源、夏燮、梁廷枬等)。本文专论道咸间经世官员徐继畲所著《瀛环志略》为对译西洋概念而厘定新语的贡献。

      一

      徐继畲(1795-1873),宇健男,号松龛,山西五台人,道光进士,历官广东巡按使、福建布政使、福建巡抚,署闽浙总督。徐氏任职广东、福建时,恰值东南海疆多事,遂在辖区布置防务,并用力了解外部世界。徐氏在广东时结识第一个入华新教传教士马礼逊的儿子马儒翰(1814-1843),在福建更与美国传教士雅裨理、甘明,英国博物学家、首任驻福州领事李太郭(?-1845)及夫人,继任领事阿礼国(1809-1897)及夫人,英国驻香港总督德庇时等有所接触,逐步“了然于世界大势”。其中予徐氏西方知识尤多的是雅裨理,徐氏任福建布政使期间与之交往,徐氏后来追忆:

      道光癸卯因公驻厦门,晤米利坚人雅裨理,西国多闻之士也,能作闽语,携有地图册子,绘刻极细,苦不识其字,因钩摹十余幅,就雅裨理询译之,粗知各国之名,然匆卒不能详也。(注:《瀛环志略·自序》。)

      雅裨理(Abeel David,1804-1846),美国新教传教士,受“海员之友社”派遣,同裨治文(又名高理文)一起于1830年2月抵广州传教,又转往南洋,1842年抵厦门鼓浪屿传教,1844年1月首次会晤徐继畲。雅裨理在日记中记述道:

      不久前,厦门来了一位帝国的布政使,派遣他来的目的主要是为外国人的活动限制一个范围。……他是我迄今遇见的最好问的中国高级官员。在他提出有关外国的许多问题之后,我们提议带一本地图来,把他最感兴趣的地区的位置和范围指给他看。(注:Chinese Repository 13:236(May1844).)

      在以后的日记中,雅裨理这样评价徐继畲:

      他既不拘束,又很友好,表现得恰如其分。很明显,他已经获得了相当多的知识。他了解世界各国状况的愿望,远比倾听天国的真理急切得多。(注:Chinese Repository 20:169-170(April 1851).)

      另一传教士乔治·史密斯称徐继畲“是一个思想解放的人。他对西方地理和政治的熟悉程度,简直令人吃惊。……在一本价格昂贵的美国出的地图册上,他贴遍了中文名字。这本地图册是他在广州时的一位下属官员赠送的”。(注:史密斯:《中国驻有领事之城市访问记》(伦敦,1847)。)

      “西国多闻之士”雅裨理等人口授的西洋知识,拓展了徐继畲的视野,他进一步搜集西洋人编译的相关资料,如新教传教士马礼逊的《西游地球闻见略传》、郭实腊的《万国地理全集》、玛吉士的《地理备考》等;又考析明清之际入华耶稣会士的舆地著译,如利玛窦的《坤舆万国全图》、艾儒略的《职方外纪》、南怀仁的《坤舆图说》等。对于这两类著译,徐氏取分析态度,他说:

      泰西人如利玛窦、艾儒略、南怀仁之属,皆久居京师,通习汉文,故其所著之书文理颇为明顺,然夸诞诡谲之说亦已不少。近泰西人无深于汉文者,故其书多俚俗不文,而其叙各国兴衰事迹则确凿可据,乃知彼之文转不如此之朴也。(注:《瀛环志略·凡例》。)

      比较起来,徐氏更看重道光以来入华的西洋人的“汉字杂书”,虽文字粗鄙,但内容较切实和新近。他在阅读这类“杂书”时,每有疑问即向甘明、雅裨理、李太郭夫妇、阿礼国夫妇等洋人当面请教,务求真知。此外,徐氏还广为参考本国官私典籍,如历朝正史及各种舆地论著——郦道元的《水经注》、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陈资齐的《海国闻见录》、谢清高的《海录》、王恽的《泛海小录》、邵星岩的《薄海番域录》、黄毅轩的《吕宋纪略》等。

      在参较中外群籍,口问笔录,详加考证的基础上,徐氏逐步手记成书。他叙述这一过程道:

      明年再至厦门,郡司马霍君蓉生购得地图二册,一大二尺余,一尺许,较雅裨理册子尤为详密,并觅得泰西人汉字杂书数种,余复搜求得若干种,其书俚不文,淹雅者不能入目。余则荟萃采择,得片纸亦存录勿弃,每晤泰西人,辄披册子考证之,于域外诸国地形时势,稍稍得其涯略,乃依图立说,采诸书之可信者,衍之为篇,久之积成卷帙。(注:《瀛环志略·自序》。)

      这里所称“久之积成卷帙”,指初编《瀛环考略》2卷和续成之《瀛环志略》10卷。“瀛”指大海,“瀛环”指大海环抱的全世界。《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载,战国末年齐人邹衍(约前305-前240)谓中国之外有大九州,稗海环之为一州,九州更有“大瀛海环其外”。徐氏借“瀛环”名书,以指其为世界地志。

      道光二十四年(1844)初,徐继畲草就《瀛环考略》,该年七月,在《考略》基础上撰成《瀛环志略》初稿,后又修订补充,“稿凡数十易”,“五阅寒暑,公事之余,惟以此为消遣,未尝一日辍也”(注:《瀛环志略·自序》。),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完成10卷本,近15万言,按洲述各国史地沿革、风土人情、社会变迁,着重介绍西方国家史地、政治、经济状况。值得一提的是,徐氏1841年称英国为“逆夷”(注:《松龛集》卷3,第6页。),在《瀛环考略》中,仍用“夷”称西洋各国,而《瀛环志略》则全部删除“夷”字,代以“洋”、“西洋”,反映出徐氏是较早跳出传统“华夷观”,理性看待外域的先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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