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1854-1921)与何启(1859-1914)均为19世纪70年代留学英国的中国学生。严复以公费留学,由福州船政学堂选派到英国修习海军,入读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Royal Naval College,Greenwich),为期约两年(1877-1879);何启以私费从香港负笈英国留学,先在帕默寄宿学校(Palmer House School)读书(1872-1875),后入阿伯丁大学(Aberdeen University)修读医学(1875-1879),取得医学士及外科硕士资格,再入林肯法律学院(Lincoln's Inn)修读两年,1881年获大律师资格,在英国居留共10年。这两位同一时代的中国留英学生,来到19世纪维多利亚女王在位的英国,修读当时世界上一流的学术与技艺,对英国的强盛,感触尤深。二人在英国,虽无缘相见,惟时刻所念,却为中国走向富强之道。返国以后,严复服务清廷,任北洋水师学堂总教习与总办等职,以其海军的专业知识,协助李鸿章培训出一支现代化的海军——北洋水师。但由于未为李鸿章赏识重用,以致颇有郁郁不得志之感,官至候补道员(四品)而止。何启服务香港殖民地政府,以其医学及法律方面的专业知识,造福香港社会,曾出任多项公职,包括卫生局委员(1886-1896)、议政局议员(1890-1914)等,并先后创办雅丽氏医院、圣士提反学校,服务社会事业达30年,贡献良多,成为香港的华人领袖,并获授太平绅士及爵士等勋衔。 严复与何启归国以后的仕途与际遇尽管颇为不同,但二人对于中国的革新与富强事业,始终萦系于怀,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与探索后,终于在清廷遭遇连番的外侮挫败之后,在洋务运动的各项建设证实无效之时,愤然提笔,抒发其忧国之思,表述其救世兴国之策,二人的近代化改革提案,由此得以初步呈现。本文对二人早年的留学经历略做回顾,以探究其吸纳西学的过程与革新思想形成之轨迹,并对二人于甲午战争前后发表的改革思想,做出分析比较,以期揭示二人可能代表着两种较早期的近代化思想模式在中国的出现。 一、严复的留学生涯 1877年5月13日,严复与其他11位由福州船政学堂选派学习海军的留学生来到了英国的朴次茅斯(Portsmouth),随即进入当地的学校学习5个月。1877年9月,严复与其他5名同学转入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学习。一年学习期满之后,严复由于成绩优异,得驻英公使郭嵩焘的推荐,留校延读半年,至1879年6月,完成学业归国。 严复留学英国期间,特别在海军学院肄业的一年半时间,对他一生的学术思想的形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严复除了勤苦用功学习外,亦广泛接触英国社会各方面民情物状。通过对19世纪英国的资本主义文化思想与生活切身的认识和体验,严复更清楚地了解到一个现代化社会的结构及其运作的原理,大大改变了其固有的文化观、价值观和世界观。由于是官费留学,严复与清廷驻英使馆保持着相当密切的联系,更与郭嵩焘结成忘年交。严复在英国日常的学习、活动、思想、言行,都被详细地记录在郭嵩焘、张德彝、刘锡鸿等外交官的日记内。由此我们得以重建严复早年留学生涯的图像,并进而了解严复关于近代化的思考是如何展开的。 通过对上述几种日记的考察,我们发现年轻的严复除了学习认真与勤奋外,更难得的是他有着其他学生所欠缺的对西方文明的洞察力和分析力,而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经常显示出对国家富强之道热切的求索,正是这一点,使他最得郭嵩焘的赞赏。郭氏在日记中多次对严复这方面的识见表示赞许。 严复到英国留学,主要目的在于学习海军专业知识,以提升操作军舰的技术水平。因此船舰的操作技术及有关的声、光、电、化等课目的近代科学知识,正是严复学习的重点。在这方面,严复取得了丰硕的收获和理想的成绩。在格林威治海军学院的考试中,严复“考课屡列优等”(注:黎兆棠:《奏为出洋限满生徒学均有成并华洋各员襄办肄业事宜出力分别请奖折》,左宗棠等撰:《船政奏议汇编》卷18,台北,大通书局1968年影印本,第18页。)。郭嵩焘经常找他来谈论所学到的西洋科技知识,每一次严复都能娓娓道来,并且指出西洋的科学研究精神,乃西方诸国强盛的根源。在一次与郭嵩焘谈论科学时,严复介绍了数学里的对数表,物理学中的重学、热学以及水力学后,总结出一个道理:“格物致知之学,寻常日用皆寓至理。深求其故,而知其用之无穷,其微妙处不可端倪,而其理实共喻也。”(注:郭嵩焘:《伦敦与巴黎日记》,岳麓书社1984年版,第588-589页。) 郭嵩焘对严复的谈话极为赞赏,并嘱咐严复把日常所学所闻记下交给他看,严复因此写了《沤舸纪经》,并送到郭嵩焘处,郭氏把《沤舸纪经》录在其日记中,列为诸生笔记的第一位。(注:郭嵩焘:《伦敦与巴黎日记》,第594-607页。) 严复在学术上的成就,在当时郭嵩焘等外交官员的评语中,都能见到。郭氏认为以严复的才学,“交涉事务,可以胜任”(注:郭嵩焘:《伦敦与巴黎日记》,第838-839页。),而薛福成则认为严复“足胜水师学堂教习之任”(注:薛福成:《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岳麓书社1985年版,第205页。),即使对严复性格表现有意见的曾纪泽也不得不承认说:“宗光才质甚美,颖悟好学,论事有识,然颇有狂傲矜张之气。近呈所作文三篇:曰饶顿传;曰论法;曰与人书……而自负颇甚,余故抉其疵弊而戒励之,爱其禀赋之美,欲玉之于成也。”(注:曾纪泽:《出使英法俄日记》,岳麓书社1985年版,第18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