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近代史的研究取得了很大成就,这与前辈学者的引导分不开。刘大年早在80年代初就提出中国近代史的研究应以经济史为突破口(注:刘大年先生发表于《光明日报》1981年2月17日的《中国近代史研究从何处突破》提出“应当狠抓中国近代经济史的研究”,他把经济史看作是近代史研究中“最薄弱、最繁难、而又最重要的内容”来寻找突破口的。),此后经济史的研究方兴未艾。章开沅则倡导社会集团史的研究,他指出:“在资本家个人和资产阶级整体(或其某一阶层的整体)之间,多做一些集团(如资本集团、行业、商会以至商团、会馆等等)的研究,然后再进行类型的归纳与区分,所得结论可能比简单的上中下层划分更切合实际一些。”(注:章开沅:《关于改进研究中国资产阶级方法的若干意见》,《辛亥前后史事论丛》,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64页。)此后,以商会史为代表的社会集团史的探讨蓬勃开展,推动了近代资产阶级研究的深入发展。但是,毋庸讳言,近代史的研究也还存在着很多薄弱环节,甚至存在着一些盲区。在我看来,下层社会的历史并未引起学界足够的重视,以致于下层史“下沉”到了史海的底层,急需学者们关注的目光下移。《史学月刊》组织“关于中国近代史研究的走向”的笔谈,藉此机会,笔者愿在此谈谈个人一孔之见,供学界同仁讨论。 一 下层史:重构老百姓自己的真实故事 下层史是一般民众的历史、普通人的历史。一般民众或普通人无论在政治上、经济上、还是文化教育上,往往都处在社会的底层,举凡他们的思想观念、行为方式、风俗习惯、日常生活等都应该纳入研究者的视野,通俗地讲,我们的研究应注重重构老百姓自己的真实故事。只有把老百姓的故事讲清楚了,才能揭示一部真实的中国近代史。 但是,重构并非易事。虽然无论在哪个朝代、哪种类型的社会里,一般民众均构成社会的主体,但由于他们所处的弱势地位,不仅他们自己并不掌握主流话语权,而且记载他们历史的文献资料也很少,这就给以史料说话、着重实证研究的历史学出了一道难题:重构出来的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究竟是下层社会的历史、还是虚无缥缈的历史传说?这的确是一个富于挑战性的问题,需要历史研究者借助新的思维、新的技术和相关学科的理论与方法去找寻下层社会的历史。“许多底层历史很像古代的犁迹。它似乎随着许多世纪前犁地的人一起杳无踪迹了。但每位航空摄影家都懂得,在一定的光线和从一定的角度下,被久已遗忘的田脊和犁沟的影子还可以看得到。”(注:(英)埃里克·霍布斯鲍姆著,马俊亚、郭英剑译:《史学家——历史神话的终结者》,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42页。)下层史研究者就应该像那些善于运用光线与角度的“航空摄影家”,这样重构出来的老百姓的故事就一定是真实的历史存在。 下层史是一个相对的、动态性的范畴,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家有不同的内涵,在阶级社会中,处于被统治地位的阶级,如奴隶社会中的奴隶、封建社会中的农民、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工人等,都栖身于下层社会,他们的历史自然是一般意义上的下层史。除此之外,下层社会中还有很多特殊的群体,透过这些特殊的群体,也能够有效地从某些侧面观察到民众的观念与行为。如19世纪美国历史上的黑人、华工,就是一些特殊的下层群体,他们的历史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不同于以白人为主体的上层史。在中国近代史上,也有许多这样的、从不同角度观察到的特殊群体,如流民、手工业者、学徒、人力车夫、码头工人、优伶、乞丐甚至川江航道上的船工(注:据曾亲历过川江船工生活的章开沅先生所述,船工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船工之间分工明确、一条船上一般由驾长、桡工、喊号子的、纤夫、伙夫、杂工等人组成,驾长的薪资四倍于纤夫、桡工三倍于纤夫、喊号子的二至三倍于纤夫,他们喊出的号子回荡在山谷间,纤夫伴着他们的号子,彼此协作,往往能起到提高效率并降低纤夫劳动强度的作用,其余人等待遇较低。)等,如能分门别类地对他们进行系统研究,必将展示出下层社会历史的不同画卷。中国近代史上还存在着一些下层社会组织或团体,如秘密社会组织(土匪、流氓、帮会等)、行会(以及由行会转化而来的同业公会),也还有进一步深化的必要。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历史研究的拨乱反正和深入发展,下层社会的历史也越来越受到学术界的重视,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如蔡少卿等对中国近代秘密社会的研究、乔志强等对华北乡村社会的研究(注:乔志强先生主编的《近代华北农村社会变迁》(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对近代华北农村社会的研究相当全面,涉及到乡村婚姻、家庭、宗族、物质生活、消费、社会风俗、民间信仰等各个侧面,是迄今为止研究近代华北乡村社会史最为全面系统的成果。)、赵世瑜等对民间庙会的研究、池子华等对中国近代流民的研究,还有一大批学者对近代乡村社会经济史的研究等等,无不显示出下层史研究的良好势头。一些学术机构或刊物也开始关注下层史的成果,如《史学月刊》开辟专栏发表乡村史研究的文章,商务印书馆出版了由黄宗智主编的连续性刊物《中国乡村研究》,这些都为下层史的研究创造了较好的学术氛围。但是毋庸讳言,相对于老百姓丰富多彩的故事,上述研究不过是冰山一角,还需要学者们下大力气去进一步挖掘。何况现有的研究中,还有值得我们思考和改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