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转型与教育改造

——论梁启超的人才观

作 者:

作者简介:
林家有(1937-),男,广东廉江人,中山大学近代中国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平师。中山大学近代中国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0275

原文出处:
中山大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梁启超是清末民初中国杰出的思想家和学者,他对中国社会的转型和教育改造之间的关系有许多精辟的见解,给我们许多有益的启迪。文章就梁启超关于社会转型与教育改造的关系进行研究,评述他救国先救人,兴国先“新民”和兴学校培养人才的举措产生的影响,肯定其思想和主张的积极意义,指出其政治的过失,评价其学术与政治错位对他的影响。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4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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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9639(2004)01-0055-07

      梁启超是清末民初中国杰出的思想家和学者,他的思想启迪了几代中国人,然而我们对他的研究则很不够。仅是对中国社会的转型和教育改造之间的关系,他就有许多精辟见解,其“兴学校、养人才,以强中国”的思想和主张闪耀着思想智慧的光芒,给我们许多有益的启示。以往学界有过考察梁启超教育思想与实践的课题,也发表过有关成果,但多是就教育谈教育,就人才谈人才,未能将教育与社会变迁的关系作深入和系统的论述。本文拟就梁启超社会转型与教育改造的关系作些探讨,发表一些浅见,以求教各方。

      一

      社会转型,梁启超称为社会“过渡”。1901年6月,梁启超在《过渡时代论》中称:“今日之中国,过渡时代之中国也。”“中国自数千年以来,皆停顿时代也,而今则过渡时代也”。[1](P166)

      所谓“过渡时代”就中国而言,就是由传统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多少民族由死而生、由剥而复、由奴而主、由瘠而肥所必由之路也。”“国民可生可死、可剥可复、可奴可主、可瘠可肥之界线”分明。[1](P167)梁启超在论证“中国自数千年来,常立于一定不易之域,寸地不进,跬步不移,未尝知过渡之为何状”后指出:“今日中国之现状,实如驾一扁舟,初离海岸线,而放于中流,即俗语所谓两头不到岸之时也”。为什么会如此?他认为,那是因为愚民专制之政,“而未能组织新政体以代之”也,是由于“士子既鄙考据词意庸恶陋劣之学,而未能开辟新学界以代之”也,是由于“社会既厌三纲压抑虚文缛节之俗,而未能研究新道德以代之”也。梁启超指出,如果从小处讲,那就是“例案已烧矣,而无新法典;科举议变矣,而无新教育;元凶处型矣,而无新人才;北京残破矣,而无新都城。”[1](P168~169)所以,中国要实现由传统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过渡,除了政治制度的转变外,还需要从经济、文化多个方面去考虑更新,但关键在于培养和造就与过渡时代相适应的各类新人才,没有新人才也就不会有新中国和新的时代,因此在梁氏看来,举办新式教育,培育各种新式人才便成为当时中国实现社会过渡的重中之重的大事。

      无论什么时代,人才问题都是国家兴衰的重要问题。早在1896年梁启超在《论科举》文中就指陈,中国科举制推行,改变了上下无才国之大患的弊端,但到了近代科举制则无法为社会造就各种新人才。尽管洋务运动期间“内有同文方言之馆舍,外之有出洋学习之生徒,”然“行之数十年,而国家不获人才之用。”“教而不用,则其教之之意何取也?生徒之学之,将效用也,学而不见用,则其学之之意何在也?”梁氏认为,出洋学生中未尝无才,但“束之高阁,听其自穷自达,不一过问。”一方面“日日叹息曰无人才、无人才”;一方面有了人才又不使用,更谈不上重用。梁启超感叹说:“此其吾之年不能解也。”因此,他大声疾呼,“欲兴学校,养人才,以强中国,惟变科举为第一义。”只有“合科举于学校,自京师以迄州县,以次立大学小学,聚天下之才教而用之。”才能救穷和救愚。[2](文集1,P21~31)在上张之洞论改革书院课程书中,梁氏又强调西国学校,种类不一,“而惟政治学院一门,于中国为最可行,而于今日为最有用。”他说:西国学校其为学,“以公理(人与人相处所用谓之公理)公法(国与国相交所用谓之公法,实亦公理也)为经,以希腊罗马古史为纬,以近政近事为用。其学焉而成者,则于治天下之道及古人治天下之法,与夫治今日之天下所当有事,靡不融贯于脑中,若集两造而辨曲直,陈缁羔而指白黑,故入官以后,敷政优优;所谓学其所用,用其所学,以故逢掖之间无弃才,而国家收养士之效。中国向于西学,仅袭皮毛,震其技艺之片长,忽其政本之大法,故方言、算学、制造、武备诸馆,颇有所建置,而政治之院曾靡闻焉。”梁启超以日本为例说:“日本变法以学校为最先,而日本学校以政治为最要;采泰西之理法而合之以日本之情形,讲求既熟,授之以政,是以未及十年而兴渤焉也。”[2](文集1,P104~106)他强调“人才应当在历史的变迁之中扮演主导的角色。”[3]可见,梁启超呼唤人才,尤其呼唤政法人才,很明显此中潜存着他维新变法之意图。人才问题成为制约其行新政的主要障碍之一,这个问题不解决,其他问题他说得再多,也无从实践,无从解决。

      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为什么我们在近代由先进变落后了。梁启超说:那是因为“春秋三世之义,据乱世以力胜,升平世智力互相胜,太平世以智胜”,“近百年间,欧罗巴之众,高加索之族,藉制器以灭国,借通商以辟地,于是全球十九,为其统辖,智之强也。世界之运,由乱而进于平,胜败之原,由力而趋于智,故言自强于今日,以开民智为第一义。”[2](文集1,P11)即在太平盛世,时代日进,提高国民的知识、启发国民的智慧、增长国民的才干是至关重要的问题。而国民的素质如何,关键又在于学在于教。梁启超认为,办教育不仅是教人学会做人、学会生活便了事,必须要使国民懂得,人作为社会的一员,人人都要明白为何而学,为何而教,这是施教者和受教育者必须要明白的大义。可是过去中国的施教者只为“制义”而教,为“诗赋”、为“楷法”而教,而受教者则“不必读书通古今而亦能之”,所以昔之教育“求读书求通古今者稀矣”,这是中国人才乏匮之所在。而今世界变迁,中国亦处于过渡时代,中国要求强求富求发展,不改变过去的教育路向,不用新的思维,改变中国人传统教育取士的作法,中国必将衰朽下去,更无望振兴。

      梁启超将中国与外国的士农工商兵作一比较,指出有知识与无知识的农工商为社会制造的价值大不一样,从而论证了知识对于一个国家或民族的盛衰的重要作用。他指出:“凡国之民,都为五等,曰士、曰农、曰工、曰商、曰兵,士者学子之称,夫人而知也。然农有农之士,工有工之士,商有商之土,兵有兵之士。”然而“中国无闻焉”。中国只有四者之名,五四者之实,士而不士“于万国形势,瞢然未有所闻者,而欲与之共天下,任庶官,行新政,御外侮,其可得乎。”[2](文集1,P15~16)

      据此,梁启超强调“今之言治国者,必曰仿效西法,力图富强,斯固然也”。这就昭显了梁氏的办学理念,即学者求知识也,教者导人以正确方法求得知识求得其本事也。学为了用,教为了能用,不能用没有用的知识于求国之富强、于社会之进步无用。所以,梁启超指出:四海之内士之有无关系到国家的安危强弱。国家既不能取士,学成亦无所用,国家贫弱便难改变。中国“通商数十年,而士之无所凭藉,能卓然成异才为国家用者,殆几绝也。”[2](文集1,P17)

      以上论述,都说明梁启超呼唤人才的苦心,他是从国家、民族和社会的大视角去审视人才培养的重要性。他强调中国人才本既奇缺,加上各种束缚和钤制,“一旦有事,乃欲以多才望天下,安可得耶,安可得耶。”“今日之士,他日之官也”,但昔日的学校“以历代政术为教者乎,无有也,有以本朝掌故为教者乎,无有也。有以天下郡国利病为教者乎,无有也。”这样下去,梁氏认为“西学之学校不兴,其害小,中学之学校不兴,其害大。”[2](文集1,P18)由此可见,人才的问题,成为梁启超思考的重要问题,因为这不仅仅是国家建设和社会改革能否顺利进行的重要条件,也制约了梁的维新变法计划的推行。所以1898年5月,梁启超等在《公车上书请变通科举折》中请求皇上下诏变科举时道:科举取士,谬种流传,造成“考官及多士,多有不识汉唐为何朝,贞观为何号者?至于中国之舆地不知,外国之名形不识,更不足责也。其能稍通古今者,郡邑或不得一人,其能通达中外博达政教之故,及有专门之学者益更寡矣。以彼人才,至愚极陋如此,而当官任政如彼,而以当泰西十六之强国,万亿之新学新艺,其为所凌弱宰割,拱手受缚,乃其固然也。”“夫欲富国,必自智其农工商始,欲强其兵,必自智其兵始。”可是吾国“童生无专门之学,故农不知植物,工不知制造,商不知万国物产,兵不知测绘算数,妇女无以助其夫,是皇上抚有四万万有用之民,而弃之无用之地,至兵不能御敌,而农工商不能裕国”。[4](册2,P343~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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