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学“美术史”东渐一百年

作 者:
邵宏 

作者简介:
邵宏 广州华南师范大学美术系 510631

原文出处:
文艺研究

内容提要:

1882年,美国学者芬诺洛萨赴日本作题为“美术之真谛”的讲演,将“美术史”这一西方新兴学科引入日本。翌年,日本学者中江兆民将法国学者维隆的著作日译为《维氏美学》。王国维1902年出版的译著《伦理学》书后所附的术语表上便有“fine art,美术”一词,这是日语译词“美术”首次在汉语出版物中出现。从王国维的论文《孔子之美育主义》(1904),经黄宾虹、邓实编的《美术丛书》(1911)到范景中主编的《美术史的形状》(2003);这一百年的历史全面地展示了我们对于“美术史”这一西方学科的丰富理解,以及它在东方文化中日益突出的地位。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04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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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现代汉语的词汇王国里,我们不难发现许多借词和译词来自同属汉字文化圈的日本。日本虽于1811年在浅草始设翻译局,然而该机构真正开始工作实自1862年起。也是在这一年,清朝在北京设立京师同文馆;该馆既是新式学堂,又是翻译西书的机构。不过,从中国始派留学生的1872年至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的二十二年里,中国政府每年派遣的三十名学生大多留学英美等国。甲午海战之北洋海军全军覆没令中国朝野震动,开始承认日本自1868年明治维新以来的学习西方卓有成效,认为中国人也可向日本人学习。中国于1896年向日本派出十三名留学生,从那时起出国留学生便以赴日为主。至1905、1906两年,留学日本的人数竟达每年八千人(注:实藤惠秀:《中国人留学日本史》,三联书店,1983年,第36-39页。)。之后历四十余年,中国主要以日本为中介学习西方。因为“游学之国,西洋不如东洋。一、路近省费,可多遣。二、去华近,易考察。三、东文近于中文,易通晓。四、西书甚繁,凡西学不切要者,东人已删节而酌改之。中东情势风俗相近,易仿行,事半功倍,无过于此”(注:张之洞:《劝学篇·外篇·游学》,大连出版社,1990年,第5-6页。)。本文所议之“美术史”一学在中国的发生,恰以上述事件为上下文。

      一

      日本的明治维新使其早于中国向西方开放,西学“美术史”之东渐轨迹便是一个案例。1882年,美国学者芬诺洛萨(E.F.Fenollosa,1853-1908)赴日本作题为“美术之真谛”(The True Meaning of Fine Art)的讲演,因此而成为将“美术史”(Art History)这一西方新兴学科引入日本的第一人。翌年,日本学者中江兆民(1847-1901)将法国学者维隆(E.Vron,1825-1889)》的《美学》(L'esthetique)日译为《维氏美学》(1883)正式出版。不过,“美术史”与“美学”作为正式的学科名称登记注册于东京大学的课程表,最初出现在明治三十二年(1899)。从那时起,日本便将“美学”与“美术史”在大学里合为一科了(注:岩城见一:《感性论》,昭和堂,2001年,第117页。)。

      根据现存文献,清末民初的中西硕学先儒王国维(1877-1927)应当是向中国引进日文译词“美术”的第一人。1902年,王国维出版了他的译著《伦理学》,书后所附的术语表上便有“fine art,美术”一词。这是日语译词“美术”首次在汉语出版物中出现。不久,王国维便对“美术”与“美学”这两个日译词表现出极大的兴趣。1904年6月至8月,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在他导师罗振玉(1866-1940)于1901年5月创办的半月刊《教育世界》之第76、77、78、80以及81号上连载。分为五章的《〈红楼梦〉评论》可谓开用“美学”、“美术”为文学批评概念之先河。有“人生及美术之概观”、“《红楼梦》之精神”、“《红楼梦》之美学上之价值”、“《红楼梦》之伦理学上之价值”,以及“余论”(注:王国维:《〈红楼梦〉评论》,《静安文集》,《王国维遗书》第5册,上海古籍书店,1983年,第40-60页。)。在这篇文章里,作者从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Die Welt als Wille und Volstellung,1818)一书中借得“美学”与“美术”二词,并援引叔本华“为绘画及雕刻所发之论”通之于诗歌小说。王国维的结论是:苟知美术之大有造于人生,而《红楼梦》自足为我国美术上之惟一大著述(注:王国维:《〈红楼梦〉评论》,《静安文集》,《王国维遗书》第5册,上海古籍书店,1983年,第40-60页。)。这种迥异于传统小说点评的“文学与美术”评论,无疑表明了王国维来自日本版本的西学背景。

      王国维1898年离开家乡海宁到上海进入罗振玉设立的东文学社,开始系统学习西方文化:“社中教师为日本文学士藤田丰八、田冈佐代治二君。二君故治哲学,余一日见田冈君之文集中有引汗德(今译康德)、叔本华之哲学者,心甚喜之,顾文字暌隔,自以为终身无读二氏之书之日矣。”(注:王国维:《自序》,《静安文集绪编》,《王国维遗书》第5册,上海古籍书店,1983年,第19-20页。)事实是,经东文学社两年多(1898年至1900年)的西式教育和在日本短暂(1901年2月至6月)的留学经历,王国维从1902年起便在后来以《慧超传笺释》而闻名的文史学家藤田丰八(1869-1928)指导下,开始通读康德和叔本华著作的日译本(注:王国维:《自序》,《静安文集绪编》,《王国维遗书》第5册,上海古籍书店,1983年,第21页。)。是时的日本,法文“Esthetique”一词已由中江笃介(即中江兆民)定名为“美学”(注:吕澂:《美学研究的对象》,转引自胡经之编《中国现代美学丛编(1919-1949)》,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2页。)。至于“美术”一词,在坪内逍遥(1859-1935)发表于1885年8月4日《自由灯》上的文章里我们已见到“小说之为美术”一说(注:何寅、许光华主编:《国外汉学史》,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19页。)。由此而知,西方美学初创时止于以文学作为研究对象的传统在日本西化早期已有反映。因为,德国哲学家鲍姆加登(Alexander Gottlieb Baumgarten,1714-1762)在1735年出版的博士论文《对诗的哲学沉思》(Meditationes Philosphicae de Nonnvillis,ad Poema Pertinentibus)中首次提出“美学”(Aesthetica)时,只关注诗学和修辞学;而“一般修辞学”(Rhetorica generalis)和“一般诗学”(Poetica generalis)则被他解释为“美学”(Aestheica)的主要部分(注:p.o.Kristeller,Renaissance Thought and Arts(Princert 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0),pp.214-215.)。换言之,“美学”在还未成为康德的古典哲学范畴之前,它的对象止于文学。不过在王国维那里,“美学”与“美术”二词不仅具有康德以来的所指,而且还成为了使用频率极高的批评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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