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学者都注意到敦煌壁画中所具有的对称特征,并有所专论或论及(注:如宁强《“对称律”与敦煌石窟艺术》,载《新疆艺术》1986年第1期;又如刘玉权《榆林窟第3窟〈千手经变〉研究》中论及:“敦煌壁画在布局和构图上,一向注重对称均衡的法则,这已为大家所公认。……榆林窟第3窟,壁画内容……严格遵守对称均衡的法则。”)。在敦煌壁画中与对称紧密相关的另一重要特征,却很少有人关注。这就是于对称中求不对称特征,可以说该特征在敦煌壁画中的重要意义大大超过单纯的对称特征。于对称中求不对称特征与单纯的对称特征紧密结合,两者可以说是不能分隔的一个整体。在敦煌壁画中,大凡出现对称特征的地方,几乎都同时存在一种竭力追求不对称的情况。先是有对称,然后努力设法破坏严格的对称,破坏严格的均衡,这就是敦煌壁画中普遍存在的极其重要的于对称中求不对称特征。 一 首先从洞窟整体布局来看,敦煌壁画确实严格遵循了对称法则。一般说来,主要是以洞窟西壁为中心,南、北两壁相向的壁画之面积、位置等呈对称均衡状。如南壁中央有一幅说法图,在北壁相应位置也有一幅同样大小的说法图;如南壁有几幅经变画,北壁也就有几幅经变画,并且大小、位置也相对应。然而,只要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尽管两壁的壁画面积、位置相同,且两者的题材内容大致相近或相关,甚至也有完全相同的,但是,其画面中的局部布局、人物造型、建筑背景以及色彩等等却一定有很多差异。再稍加观察和分析,可以发现这些差异都是画工有意识所为,充分显示了画工(以及窟主)的审美意识,而这种审美意识表现在敦煌壁画里,就是我们试图论证的于对称中求不对称特征。 现以西魏第249窟南北两壁中的说法图为例(图版1、2)。南壁与北壁的说法图,不管是其面积大小还是壁画中的布局位置,都完全一样,绝对对称。而且,两幅说法图中的内容、造型、背景、构图等粗看都很相似,为相对对称。说法图均为近似于方形的竖长方形,图中绘西方净土世界,阿弥陀佛站立在水池中的莲台之上,头上华盖高悬;两侧上部各绘两飞天,下部各绘两菩萨。乍一看来,构图完全相同,但稍加注意,就会发现许多差异,且这些差异都明显是画工有意识所为。如两壁说法图中的佛像虽然都是立姿,均为说法状,但南壁佛像手印为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而北壁佛像手印则为左手腕及掌向下弯曲,右手腕及掌向上弯曲;且南壁佛像身着宽松的通肩式袈裟,北壁佛像则袒露右臂的披肩袈裟。又有南壁华盖两侧绘龙,北壁则绘凤。特别有意思的是,南北壁上方两方两侧的飞天都是中原式飞天,构图、造型都很接近,但色彩却南壁为赭黑,北壁为红色;又有南壁中部的两侧西域式飞天为侧身,北壁则为正面;下部两侧的菩萨也是构图、造型相似,但却又在面部方向、手姿衣裙等方面都稍作改变。另外,南北壁华盖上方的兽头造型也有所不同。总之,尽可能在将本来对称的两壁说法图中制造差异,也就是于对称中努力追求不对称。
图1 西魏 第249窟南壁 说法图
图2 西魏 第249窟北壁 说法图 不仅从总体布局的南北两壁来看是如此,从单幅说法图本身来看也是如此。如在第249窟南壁说法图中,虽然以佛像为中心两侧的内容完全一样,呈对称状,但画工努力在对称的两侧内容中制造差异。首先,是佛像身后的头光、背光中的火焰纹图案,虽然很有规律,但两侧都并不完全一样,或高或低,略有错落,火焰的形状、大小也有差异。其次是华盖两侧的龙图像,龙体从华盖两侧悬垂而下,然后腹部猛曲向上,又回头俯首口衔流苏,眼视前下方;一足从腹部伸出,有力地踏向正下前方,一足曲折跟随后两足往后上方蹬直;重要的是,华盖东侧的龙尾超过后两足再回旋而下,华盖西侧龙尾则从后两足处弯曲向下,然后再回身向上。两条龙尾的不同构图是一绝妙处,从整幅说法图来看,两条龙作为华盖两侧的附加装饰,以龙体从上而下,龙头略向外偏,这样配合华盖不仅没有喧宾夺主,并且增添了祥瑞由天而降之气氛;垂直的龙体和往下直踏的前足,与下面的立佛像又相呼应;龙首、龙尾的蜿蜒状与两侧成圆弧形的飞天互相映衬。本来,两侧龙图像的造型、大小都基本一样,颇具有装饰性意味,但两条龙尾那一上一下的构图差异,则在不破坏龙的装饰性的前提下,打乱了由对称带来的过于稳定的形式,给龙的构图增添了活泼气氛,以免本来威猛、凌厉、生气勃勃的云中龙变成过于稳重、肃穆乃至呆板的纯图案。另外,东侧之龙口衔的流苏色彩从上往下为黑、蓝、黑、蓝、黑,而西侧之龙口衔的流苏色彩为蓝、黑、蓝、黑、蓝;又有两侧的飞天、菩萨等或是身姿、手姿,或在长巾、衣裙,或是色彩组合,都设法略作变化。总之,尽可能在所有对称之处都制造差异,使整个画面既不失庄严、肃穆,又显得生动活泼。充分体现了古代画工于对称中求不对称的审美意识。 再以盛唐第172窟为例,也是南、北壁布局一样,都绘《观无量寿经变》,并都是采用三联式结构布局,左右两侧以条幅式画面分别画出“未生怨”和“十六观”的内容,中间的大部分空间画说法图(图版3、4)。不仅图中的人物、建筑等内容都基本相同,值得注意的是南壁的“未生怨”绘在说法图左侧,“十六观”绘在其右侧,而北壁的“未生怨”在右侧,“十六观”在左侧,刚好相反,但由此而来的是“未生怨”都在洞窟西侧,“十六观”都在洞窟东侧,于是乍一看来,这两幅呈完全对称状,并且可以证明是画工有意识所为。但是,当我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画工在有意识地将两幅经变进行对称安排时,又有意识地在这对称中求不对称,故意制造差异,破坏平衡的完全对称状态。如说法图画面上方,南壁所绘的天人赴会是七组,其所乘云彩呈上升状,而北壁绘的天人赴会为九组,其所乘云彩则为一上一下状,并且还夹杂了几组或上或下的飞天。如此一来,南北两壁之异趣顿显。又如南壁画面中部的舞伎为一人挎腰鼓,一人反弹琵琶(图版5),而北壁画面中部的两身舞伎都是挥长巾起舞。再从透视角度看,北壁的视点较高较远,可以俯瞰全景,而南壁的视点较平较近,观者更多的是仰视图中高大巍峨的建筑。另外,两壁的“未生怨”和“十六观”中的人物、建筑、景物等都有所变异,也明显是画工刻意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