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天津采访民间文化专家冯骥才先生,天津的朋友对我说:“现在他不务正业。”大概意思是,一个作家,不好好写小说,非要抢救民间文化。但是在冯骥才眼里,那些可能转瞬间就消失的民间文化,把它抢救下采的价值远远要大于他写的一部小说。于是他现在成了一个大忙人,每天上午和晚上写作,下午的全部时间交给来自全国各地的媒体。 冯骥才有一个工作室,这间工作室位于天津市区的一个不起眼的居民楼里,这是他原来的家,其中有两间屋子堆满了他从民间收集来的各种古旧物品,每件物品都是一种民间艺术。屋子里还有很多书籍、典藏、字画。其中,有一幅他写的书法:“前世之宝,后世宝之。”冯骥才对他身边杨柳青年画的生存,倾注了太多心血。 排查杨柳青,只发现4个老艺人 杨柳青是我比较关注的,因为我生活在天津,这也是互动的因素,比如我的作品里面,比如《神鞭》和《三寸金莲》里面,有很多地方的民俗,我也不是为了民俗而写小说,而是我要写这个地方的人,必然要涉及到他们的民俗,因为一个地方的民俗,是这个地方人的最深刻的生活之一,也是这个地方人的共性之一。你如果不研究他的民俗,你无法理解这个地方的人。我比较注意人后面的文化背景,所以我就喜欢这个地方的民俗,就会喜欢这地方的民俗形式,这是一条走向的。那么从另一条走向我可能喜欢民间的美术,喜欢民间的美可能我就会去了解年画。 我很小的时候就接触到杨柳青年画,那时候断断续续也收藏了很多,但“文革”期间都毁掉了。到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期,偶尔会去杨柳青镇一趟,我就忽然觉得杨柳青没有年画了。1991年,我就举办了一个杨柳青年画节,我把全国的年画产地的人都请到了天津,还搞了一个中国年画研讨会,我把年画节的闭幕式放在杨柳青镇上的“石家大院”,这样做是想刺激一下杨柳青年画,看看能不能把它刺激起来。 从90年代初开始,我每年都要去一趟杨柳青,我发现,杨柳青年画已经快死亡了。原因是这个镇的城镇化,农村的城镇化,城镇的城市化。现代化的速度很残酷,现代化的动物在吃历史的精神植被,这样就加速杨柳青年画的灭亡。当时我就有个想法,我想看看中国的木版年画究竟是怎样一点一点消失,我每年写一篇关于年画的文章,去年我写了一篇《南乡文化记》,南乡有36个村庄,这36个村庄基本是“家家会点染,户户善丹青”。那个地区基本上是口传心授,婆领媳做,一家人都在炕上画年画,当时有一百多家画店。去年,我带着一个小组,把36个村子排查了一遍,基本上就找到了4个艺人,82岁姓杨的艺人,他早就不画了,他每年把老版拿出来,刷上一二百张,送给邻居,他说就是为了过过瘾;80岁的老艺人从2000年开始不做了,也没有传人;67岁的那个艺人我找了好几次才找到,他现在已经住上洋楼了,他的手绘五大仙画的很好,但他现在也不画了,改画国画了;最后一个是画缸鱼的,叫王学勤,它基本上是杨柳青镇农耕形态的民间年画。那么在杨柳青镇里只有霍家一家仍然是真正的、正宗的传承的艺人。 民间美术是共性的,精英美术是个性的。在杨柳青,只有你画的娃娃大家都觉得不错,你才能站得住脚。大家认为不错的,实际已经把这个地区的审美放进去了。但是作为民间艺人可能都有自己的绝招,比如有人刻版刻得好,有人画的比较好。所以口传心授,就怕没有传人,没有就断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这样。
《孟母三迁》
《连生贵子》 年画在年俗中的位置 过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方式,就是贴年画。为什么?因为年画是可视的、具体的,反映人们生活的愿望,与其说是生活理想,不如说是生活愿望,愿望是更实际一点的。中国人在过年的时候由于有了这种理想和愿望,它就比一般的生活大一点。比如说,平常吃不到的东西,过年就非要吃到,平常没有什么理由穿新衣服,到过年的时候就穿身新衣服,里外三新。过年比平常的生活更接近一点理想,就是使生活理想化,也使平常理想化的生活变成一点现实,就是把理想生活化。我觉得这是中国人过年的最高超的办法,通过努力让原有的生活放大一点。所以人们对过年有更深的感情也就在这儿。 因为年画是一种绘画,它里面可以放进很多内容,所以它就可以很具体、可视、直观。过去普通百姓差不多都是文盲,年画是可视、直观又是高信息的。所以,年画实际上是人们把过年的年心理外化、物化,年画在过年中就变成一项很重要的东西。 我们在搞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的时候,实际上是把年画当成一个龙头项目第一个展开的,我认为它是最重要的。我一直在努力想在大学里搞年画学,我认为年画涉及到中国民俗、民俗心理、人类学、文化学,包括美术学,它是涉及最广泛的。中国没有任何一种民间艺术,包括剪纸、皮影在内像年画这么全面地反映农耕时期的人的生活理想的表现,没有一种艺术能表现这么多,它不仅是生活,也包括宗教、民间崇拜。另外它运用的方法也非常多,它有象征、拟人、比喻、夸张等这些文学手法,另外还有年画中最独特的手法——谐音。比如说马上有一只苍蝇,它就叫“马上赢”,这些谐音能编出非常有意思的画面,你不能马上知道它的含义,仅就中国年画里的谐音内容就可以写一本很厚的“中国年画谐音词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