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青史演义》中成吉思汗形象的新意

作 者:
红梅 

作者简介:
红梅(1972-),女(蒙古族),内蒙古通辽人,在读博士生,主要从事民族史诗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0102

原文出处:
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蒙古文学史上第一部历史小说《青史演义》是近代蒙古族著名文学家和思想家尹湛纳希的呕心沥血之作。作者以蒙汉文历史资料为依托,将蒙古族传统的审美意识与汉族儒家思想相融合,精心塑造出了“应天顺人,怀之以德,慈仁安百姓,情义动三军”的仁君成吉思汗形象。通过《青史演义》成吉思汗形象与蒙古传统的其他史传作品中成吉思汗形象的比较,可以从侧面反映出成吉思汗形象的演变轨迹。


期刊代号:J2
分类名称: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
复印期号:2004 年 11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140(2004)03-0129-05

      在文学作品中,人物形象作为某种思想或道德观念的衍生物,蕴涵着十分重要的社会价值和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在蒙古文学史上的第一部历史小说《青史演义》中,作者倾力塑造的成吉思汗形象是维系这部小说的艺术灵魂。尹湛纳希以历史人物为依托,重新塑造出成吉思汗这一新的艺术形象,反映了蒙古文学审美意趣的新趋向。他笔下的成吉思汗是一位胸怀博大的开明君主——睿智、宽厚、仁爱、贤德和高瞻远瞩,这些突出的性格特点,是对已往蒙古历史文学中成吉思汗形象的重大变更。通过《青史演义》与《蒙古秘史》和《罗黄金史》《蒙古源流》等蒙古传统史传著作中成吉思汗形象的比较,反映出成吉思汗形象的演变轨迹。

      《蒙古秘史》《罗黄金史》和《蒙古源流》是不同时代受不同主导思想影响的史传作品。最早记载成吉思汗事迹最详细的《蒙古秘史》是在原始萨满教思想影响下产生的蒙古族最早的史传著作。当时的蒙古史家认为成吉思汗做大汗、成就大业是天神的旨意,他们把成吉思汗的成功归于“长生天”的庇佑。在《蒙古秘史》中除了反映具有神意的成吉思汗外,也反映了氏族部落时代成吉思汗身上那种凶狠、果敢、忠诚、信义的精神,对不忠、不诚、不信、不义的人和事严惩不贷。对自己的敌人能及时地予以毁灭性的打击。因此,《蒙古秘史》中成吉思汗形象更突显出天赋的勇敢和氏族部落时代的英雄气质。譬如,《蒙古秘史》卷四第一百四十节记述了成吉思汗命令别勒古台和不里孛阔相角力,暗示别里古台致死不里孛阔,即反映了成吉思汗所具有的这样一种品质。不里孛阔是成吉思汗的叔伯叔父,他与成吉思汗是同一家族,但当本家族与主儿勤家族发生矛盾时,他却站在主儿勤家族一边。不里孛阔是全国最负盛名的力士,所以成吉思汗只好利用角力比赛来除掉他。当不里孛阔倒下时,作者写到:“别勒古台压不住他,就抓住他肩膀,骑上他的臀部。”这一细节说明,不里孛阔是背向对方,他只是为了防御,根本没有打算进攻,因他知道赋有天神意志的可汗是不会放过他的。作者紧接着写到:“别勒古台回头看成吉思汗。可汗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别勒古台明白可汗的意思。”在成吉思汗的示意下,别勒古台“就骑在他身上,从两边交错地扼住他的颈项,向后扯,用膝盖按住,折断了他的脊骨。”这些细节说明,别勒古台是故意致死人命,且方式残忍。不里孛阔临死时说的话,起到了画龙点睛的妙用:“我本是不会被别勒古台所胜的!因为怕可汗,故意倒下,我在犹豫之间,丧了性命!”最后作者又写了一句:“别勒古台把他的脊骨折断,拖了一下撇下走了。”作者轻松地描写的这些细节,充分塑造了政治斗争中成吉思汗的凶狠又果敢、沉着又理智的部落英雄形象,具有强大的震撼力。

      于17世纪成书的《罗黄金史》和《蒙古源流》则是受印藏佛教史学观影响的蒙古史传著作。在罗桑丹津和萨囊彻辰的笔下,成吉思汗是受天命而降生人间的神人,之后降服了给众生带来苦难的72个暴君,“向五色四夷及阎浮提三百六十一种姓氏、七百二十种语言之国征收赋役,使人民手足有别,世道太平,生活安宁,扬名如转轮王”。因此,在作者的意识中,成吉思汗越勇猛地消灭敌人,也就越显示出其英雄本色和崇高的正义。即使是成吉思汗报家族世仇的事迹,因作者的主导思想不同,记载的方法也不同。譬如,同样对成吉思汗报家族世仇的记载,《罗黄金史》和《蒙古源流》中的记载就有所不同。《罗黄金史》只转录了《蒙古秘史》中有关成吉思汗灭塔塔儿部的记载。但是,由于创作者支配思想的不同,《罗黄金史》中的成吉思汗已不是《蒙古秘史》中的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征灭塔塔儿部,已经超越了血亲复仇,具有“上天之子”成吉思汗为民锄灭暴虐的意义。在《蒙古源流》卷三中,有关成吉思汗征灭塔塔儿部的事迹只以“岁次癸丑,年三十二岁时,纳塔塔儿部也克绰罗之女,济苏、济苏凯姊妹二人为夫人矣”一句代过。但是,却详细记载了同年成吉思汗灭世仇泰赤兀惕部布克齐勒格尔的事迹。其内容大概是,成吉思汗在母亲诃额伦夫人的提醒和众兄弟及9位大将的协助下,击碎了泰赤兀惕部布克齐勒格尔在房中掘穴欲陷害成吉思汗的阴谋,收服了叛众,又简述了成吉思汗家族与泰赤兀惕部结仇的历史渊源。紧接着补写的一段文字,则表明了作者萨囊彻辰的心迹。暂且不论《蒙古源流》史料的来源问题,只借其对同一类事件的处理方式,就可说明创作者们不同的思想认识。现转录其记载如下:

      至此,踏彼夙仇于脚下,收彼妒者于掌中振旅而还。正坐宫中,忽然天窗落下一玉碗,降于主上手中,内有满盛而不溢,若酒而奇香之饮物。主上独自饮之,则其四弟曰:“主上奈何独享天之所赐也?”上然之。遂赐其所余,四人更相啜之,而未能下咽。四弟乃奏曰:“此乃汝父玉皇天尊赐与汝圣主天子之宝器甘露也,我等过言而争之矣。汝真我等命世之主也。后行此事,愿听令旨。”上乃降旨曰:“以我承皇天之命,即合罕位时,赐我以龙君之玉玺焉。而今值此胜夙仇也,天帝赐以甘露矣。以此度之,汝等所言盖是也。”

      《蒙古源流》中的成吉思汗形象已从《蒙古秘史》中较现实的历史人物上升为佛陀再世的神,肩负着“铲除暴虐,拯救众生”的人生使命。因此,成吉思汗的一系列的征战都是在完成着再生神的使命。但是,这只是对成吉思汗的历史事件给予佛教的解释,与其性格特征并不矛盾,它仍延续着《蒙古秘史》中成吉思汗阳刚坚韧、血性凶狠的英雄形象。只是,在创作手法上,作者把历史人物成吉思汗转变成再生神,向文学形象迈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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