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释义 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15页, 有这样一段话:“道德的基础是人类精神的自律,而宗教的基础是人类精神的他律。”有人以此为根据,认为道德就是自律的,讲社会本位的伦理学都是他律的,是神学伦理学。那么这段话能否作为马克思主义关于道德本质的经典论述而加以引用呢?这需要对马克思讲这段话时的针对性、思想来源和理论立场做具体分析。 以上这段话是马克思在《莱茵报》工作时期,针对当时普鲁士政府颁布的书报检查令,于1842年1月15日——2月10日所写的文章对之进行批判时提出的。书报检查令把制止“侮辱道德与良好习俗的行为”列为书报检查的一项任务,但却把对道德和良好习俗的侮辱变成了对“礼仪、风尚和外表礼貌”的破坏。因此马克思说:“作为道德的道德,作为这个世界(它受自己规律支配)的原则的道德正在消失中,而代替本质的却是外表的现象、警察的礼貌和拘泥的礼仪。”(《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15页)在这里,马克思看到, 真正意义上的道德由于被一些表面的礼仪形式所取代而被引向宗教。为了揭露书报检查令保护基督教而排斥道德的实质,马克思力图把宗教与道德区分开来,他说:“独立的道德要侮辱宗教的普遍原则,宗教的特殊概念则和道德相抵触。道德只承认自己普遍的和理性的宗教,宗教只承认自己特殊的和现实的道德”。(同上)所谓独立的道德,即作为本质意义的独立于宗教的道德;所谓宗教的普遍原则,即以上帝为最高绝对价值,并通过严格的宗教仪式和戒律表达的对上帝的热爱和信仰。马克思这段话的意思是讲,真正的道德是人类精神的自由,因此它是排斥宗教信仰的;宗教则是反理性的,把人引向上帝,给人类戴上了精神的枷锁,并试图从上帝这个绝对价值中寻找道德价值的根据,把道德变为宗教的道德,纳入到自己的统治之下。因此,马克思对道德和宗教从本质上进行了区别,提出:“道德是人类精神的自律,而宗教是人类精神的他律”的观点。那么,这种观点是否符合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呢? 众所周知, 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形成经历了一个曲折的发展过程。 1842年的马克思,正处于世界观转变的过程中,还尚未成为真正的辩证唯物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而其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的确立和成熟,则是以1845年《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完成为标志的。因此,在这一时期,马克思基本上还是黑格尔主义的信奉者,受德国古典哲学的影响很大。在很多地方仍然用黑格尔的辩证法分析问题,进行理论创造。这一点可以通过对西方伦理思想发展史的分析中看到。 道德是人类精神的自律,这种观点是18世纪到19世纪上半叶德国古典哲学从对基督教的批判中得出的。道德自律意谓道德价值的根据在于人自身而不在于人之外。基督教创造的上帝把类的精神绝对化,因而认为只有上帝才具有绝对价值,其它一切价值都因上帝而来,只具有相对价值。同样,道德价值也来自于上帝这个绝对价值。因此,道德价值的根据在于人之外而不在于人自身。基督教伦理学较古希腊伦理学的进步之处在于,把道德价值的根据引向客观方面,使人类开始注重探索道德的客观价值。但却把这种根据的寻求引到神和上帝那里。文艺复兴运动批判宗教,把道德拉回到了尘世,提出“人就是人的本质”,而不再从上帝那里寻求道德价值的根据。文艺复兴以后,欧洲哲学和伦理学普遍以人性论为基点,把道德哲学建立在人性基础之上。因而,人性成为17、18世纪西方哲学、伦理学与宗教斗争最有力的武器。 康德把“回到人自身”的思想理论化。在这个过程中,他一方面提出道德价值在人自身、任何从人之外去寻求道德价值都不具有绝对性的主张;另一方面,康德也看到了以往人性论的局限,在他看来,“任何诉诸所谓‘人的本性’,自然的也好,社会的也好,先天的也好,后天的也好,都不可能确立普遍必然的道德律令”(李泽厚《批判哲学的批判》)。那么,除了上帝与人性,到哪里去寻求绝对的善的东西呢?康德认为,只有诉诸于超人性的纯粹理性,才能确立这种普遍必然。康德伦理学的核心就在于:只有人的“善良意志”才是绝对善的,但人的意志毕竟是和具体的人相联系的,具体的意志不是绝对的,那么就需要纯粹理性的指导。纯粹理性的真正使命就是去产生“在其自身就是善良的意志”。这样的意志就能为自己立法,为自己建立道德的原则,并遵循作为绝对命令的道德法则。因此,道德是基于善良意志遵循由绝对命令提供的道德法则而体现的意志自律。康德在伦理学上的所谓“哥白尼革命”,就在于把道德价值的根据从经验的外在对象转移到先验的主体意志中来。 为了更好地说明道德自律,康德进一步区分了按照法则的行为和出于法则的行为。一个人可以由于恐惧、压力或图取报偿而去按照法则行动,在这种情况下,法则并非其行为的动机,就不是支配其行为的内在准则。出自法则的行为乃是承认绝对命令本身的行为。这个行为的动机在绝对命令自身之中,那么它就仅仅从理性发出呼唤。因此,一个有理性的行动者,在出自法则去行动时,同时也就表现了“意志自律”。他的行为是由他自己决定的,这种决定来自对他作为一个有理性的存在整体的反思,而不是来自于这种或那种欲望所限制的任意的经验的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