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诠释学的理论重估朱熹的道德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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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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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代号:B8
分类名称:伦理学
复印期号:1996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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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 李玉梅)

      朱熹史学上之著作,以《资治通鉴纲目》为最著,其他如《五朝名臣言行录》、《三朝名臣言行录》等,俱可见其史观。此外,朱熹文论及语类,亦散见其对历史之观念。要之,身为理学集大成者的朱熹陶铸历史,会归一理,〔1 〕“将儒家传统的道德史观作了更为深密的开展”。〔2〕

      朱熹以经学家理学家立场作的《通鉴纲目》,〔3 〕实成于其弟子赵师渊之手。〔4〕后世对是书之评价,出入甚大。〔5〕《纲目》卷首缀有凡例一篇,乃朱熹死后近七十年始被王柏发现,〔6 〕又此凡例与《纲目》本文不合,是故凡例之可信性,亦惹学者争论。〔7 〕考凡例是否朱熹最后手定,尚待考究,其大要精神亦不出《纲目》序例。按《纲目》序例列举“表岁以首年,因年以著统,大书以提要,分注以备言四项。”〔8〕

      所谓“表岁以首年”:“逐年之上,行外书某甲子,虽无事,依举要以备此年。”〔9〕有年无事,即对《通鉴》有所删。 所谓“因年以著统”:“凡正统之年,岁下大书,非正统者,两行分注”。〔10〕正统论,乃中国史学观念重要课题之一,〔11〕至宋尤然。近世虽对正统论有不同意见,〔12〕然欲了解朱熹史观,正统论却属切要。盖朱熹为《纲目》,动机即在于不满《通鉴》之正统问题。〔13〕至于所谓“大书以提要”:“凡大书有正例,有变例。正例如始终兴废,灾祥沿草,及号令征伐杀生除拜之大者。变例如不在此例,而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者,皆特书之也。”〔14〕

      以上“表岁以首年”、“因年以著统”、“大书以提要”,可见是法《春秋》之经,属经学。末项“分注以备言”,则学左氏之传,属史学〔15〕:“凡分注,有追原其始者,有遂言其终者。有详陈其事者,有备载其言者。有因始终而见者,有因拜罢而见者,有因事类而见者,有因家世而见者。有温公所立之言,所取之论。有胡氏所收之说,所著之评。而两公所遗,与夫近世大儒先生折衷之语,今亦颇采以附于其间云”。〔16〕朱熹序例要点如上,今以凡例,凡例精密,仍可参见序例精神。其中考据,此不暇及,要之朱熹史观,正有“《春秋》明是非”之道德基准在,论史要求“合于天理之正,人心之安”。〔17〕以理学家之先见观史,犹如诠释学所称“前结构”、“先见”。是故此即从诠释学理论重估朱熹道德史观的第一要义。

      一

      加达默尔承其师海德格所说理解的“前结构”指出:“不是我们的判断,而是我们的成见构成了我们的在。”〔18〕又指出,源于理性权威的成见,其实是一个理性的自由选择:“权威根本就与服从毫无直接关系,而是与认识有关系……这里权威的真正基础也是一种自由和理性的行动,因为上级更全面了解情况或具有更多的信息,也就是说,因为上级具有更完善的认识,所以理性才从根本上认可上级有权威……例如通过理性提供的坚固基础而出现的东西具有同样的偏袒,这些前见也可成为客观的前见。”〔19〕

      朱熹道德史观的权威无疑就是来自《春秋》。春秋学于两宋最为发达,《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说《春秋》者莫夥于两宋。”〔20〕大抵出于政治上的需要,宋儒阐扬尊王攘夷之思,抒发个人政见议论,〔21〕两宋史学由是受到影响。朱熹《通鉴纲目》即在此种背景下成书。李方子《通鉴纲目》后序云:“春秋,鲁史之旧名也;编年,鲁史之旧制也;策书,鲁史之旧文也。夫子述而不作,孰谓春秋为作?曰:其事则述,其义则作。本天道以本人事,本王道以正伯图,严君臣,辨内外,惩恶而劝善,其要归于拨乱世而反之正。笔则笔,削则削,非圣人孰能作之?故春秋史也,而谓之经……推本荀悦汉纪以为资治通鉴一书,凡一千三百六十二年之事,珠贯绳联,粲然可考,而春秋编年之法始复,其功可谓伟矣……至于帝曹魏而寇蜀汉,帝朱梁而寇河东,系武后之年,黜中宗之号。与夫屈原,四皓之见削,扬雄、荀彧之见取。若此类,其于春秋惩劝之法又若有未尽同者,此朱子纲目之所为作也。”〔22〕

      朱熹平日,戒人勿治春秋,〔23〕此盖理学家先经后史之一贯见解。〔24〕惟是朱熹据春秋大义论政论史,例亦不少。其《答张敬夫书》之一云:“春秋之法,君弑贼不讨,则不书葬者。正以复仇之大义为重,而掩葬之常礼为轻。以示万世臣子,遭此非常之变,则必能讨贼复仇,然后为有以葬其君亲者,不则虽棺槨衣食衾于隆厚,实与委之于壑,为狐狸所食,蝇蚋所嘬无异。其义可为深切著明矣。而前日议者,乃引此以开祈请之端,何其与春秋之义背驰之甚邪?”〔25〕在此,朱熹引春秋大义斥祈请之使,是其以义理论政。论史,亦莫不然。〔26〕理学家言义理,亦即至善,〔27〕陈义不可谓不高。如“论治便须识体”,〔28〕即治道须合宜。其中王霸之辨尤见心术:“若(汉)高帝则私意分数,犹未甚炽。然己不可谓之矣。(唐)太宗之心,则吾恐其无一念之不出于人欲也。直以其能假仁假义,以行其私……千五百年之间,正坐如此,所以只是架漏牵补,过了时日,其间虽或不无小康,而尧、舜、三王、周公、孔子所传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也。”〔29〕朱熹意谓千五百年来不过是人欲行耳。汉祖唐宗之非出自圣贤门户,而从智谋功力中来,〔30〕此即朱熹以孔孟理想衡评汉唐,是以史为据,推理学至极之意,亦即论治道心术,俱以孔孟理想为理想。无论言政言史,不过言道而已。世风既坏,〔31〕人才即无由可出,遑论治道?唯靠学术以转世运,中国古代学术,经史难分,《春秋》一书,亦经亦史。朱熹虽视之为史,〔32〕亦称《春秋》以不善者戒,乃经世大法,〔33〕圣人欲藉之遏人欲于横流,〔34〕云云,分明是一种“存天理、去人欲”〔35〕的理学家观点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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