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道德建设的三个关系维度”笔谈

——现代道德的传统承接:可能与实现

作 者:
李萍 

作者简介:
李萍(1957-),女,广东蕉岭人,哲学博士,中山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广东 广州 510275

原文出处:
中山大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G2
分类名称:思想政治教育
复印期号:2004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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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以其独特的历史逻辑和文化方式开启了。也许没有人会否认经济是开启现代化的动力,但有意思的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开启,其思想的变革却是以“伦理的批判”为先导的。无论是20世纪初“历史进程意义”上的开启,还是20世纪末叶“经济变革意义”上的开启,都无一例外地与伦理的批判相伴随。这与其说是一种偶然,不如说是一种必然。这个必然性至少蕴涵着这样的问题:伦理道德在中国文化思想资源中的重要地位和影响力;中国现代化的开启与传统的批判认同具有不可分割的意义。因此,探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道德建设,必须回答现代道德与传统承接的问题,即必须追问“应否”和“如何”承接。

      (一)共同的历史记忆

      谈到与传统承接的问题,也许中国人都会有某种共同的历史记忆。以20世纪初“历史进程意义”上的现代化开启为“历史记忆”追溯起点,至少有三次共同而深刻的记忆。

      第一次共同的历史记忆发生在20世纪初:与中国资产阶级民主主义革命辛亥革命的爆发相伴随,在思想文化领域中国爆发了“五四新文化运动”。“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传统问题的关注焦点主要在于传统文化的社会性质,于是在反帝反封建的旗帜下,提出了“打倒孔家店”、反传统、提倡科学民主的新文化。对这场运动的历史、政治意义经典作家已予以充分的肯定,从文化的视角来分析,隐藏在其后的理论问题是:如何处理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传统与现代的问题。尽管“五四”后曾发生过“科玄论战”,即人生观问题应用“科学”或“玄学”来解决的大辩论,表明反传统何等地不容易,但“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传统的批判或反传统确是主流性的、主导性的。难怪杜维明先生认为,五四以来的中国思想家多半是欧洲中心主义者。在“科玄论战”中,主张科学立场的胡适在解释发起论战的动机时指出:“欧洲的科学已到了根深蒂固的地位,不怕玄学鬼来攻击,但中国的情形则不同,此时正苦科学的提倡不够、正苦科学的教育不发达、正苦科学的势力还不能扫除那弥漫全国的乌烟瘴气。”胡适认为,当时中国的主要问题不是过度科学带来灾难,而是两千年封建意识根深蒂固,新文化运动的根本意义是承认中国旧文化不适应于现代的环境,而提倡充分接受世界新文化。这种解释不仅表达了反传统的基本立场,而且也说明了反传统的特殊历史背景。

      第二次共同的历史记忆可谓始于20世纪中叶:与社会主义改造和社会主义建设相伴随,我国先后发生了“反右运动”与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两场具有某种必然性联系的运动有一个共同的意识背景:新中国的成立,标志着所有制和政权方面的社会主义革命已经胜利,但在意识形态领域中的社会主义革命尚未成功,于是,历史地提出了“政治思想战线的社会主义革命”命题。客观地说,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在把马克思列宁主义作为自己的理论基础的同时,就确立了以“批判继承”的原则对待文化传统的基本立场。但由于特殊的“意识背景”,从反右斗争到文化大革命,“批判继承”的原则被“极左”意识诠释,并推向极端。从对冯友兰“抽象继承法”的批判到对吴晗“道德继承法”的批判,都把传统道德的继承问题,由不同见解升级为对封建文化意识的态度,由学术探讨演变成了完全的政治批判。这种“意识”深深地窒息了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关于传统与现代关系的理论探讨,导致了我们在实践上对待传统与外来文化采取以否定为基调、以政治批判为特征的态度。如果说“五四”时期的“反传统”,是基于对封建社会及其意识形态的全面否定的话,那么,这一次的“反传统”是以巩固社会主义政权为出发点、以“政治需要”为导向的另一种否定。

      第三次共同的历史记忆应该是20世纪末叶:与改革开放、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和市场经济的中国现代化的进程相伴随,中国再一次掀起了文化反思的高潮,其实质仍然是如何对待传统与现代化的问题。由于经济开放,不同民族国家之间有了更广泛的交流;由于交流,彼此之间的认识由过去较单一的政治视角,逐渐引向文化传统差异的深入比较。与前两次“反传统”之背景与形式不同,此次的传统批判,在某种程度上是以对西方文化的充分肯定,把现代化等同于“西化”的潮流相联系的。尽管主流意识形态对这种与西方文化过度“亲密”的立场始终保持高度警惕,并不断以政治干预的形式影响之(如“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等),但实际上,无论学术界或社会心理层面始终潜藏着一种否定传统的思想涌动,其最为极端的表达就是要用“蓝色文明”取代“黄土文明”。历史地看,这种比较心理、这种思想涌动以及生活方式的悄然改变,明显地带有某种“物极必反”的、片面的认同倾向。10年前我在研究开放地区大学生道德问题的课题时,曾涉及这个问题。我以为有三种因素同时制约着这种心理:第一,经济发展的较大差距,拉近了人们对西方文化的认同。建国30年我们的社会主义在经济上还是贫穷的、落后的,而且由于社会的封闭,国民并不意识到或认为本该如此。当国门打开,无情的事实极大地刺激了国民,客观上促使人们从对西方经济的认同到对西方文化及其道德观念、价值观念的认同。第二,反思历史的教训,引致人们对西方文化的感情倾斜。随着“文化大革命“的结束,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历史阴影仍深深地缠绕着人们的记忆,当人们反思历史教训之时,西方个人本位的传统似乎弥补了中国文化传统中的不足,这种意识毫无疑问地加大了对传统的批判和对西方文化的“亲近感”。第三,新旧交替中的焦虑,价值转换的“真空”,成为人们投向西方文化的契机[1](P227)。

      从三次共同的历史记忆中,我们不难发现,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进程始终与反传统的道德批判交织在一起,但并没有真正解决传统的继承性与发展性的问题。第一次反传统的前提是把传统等同于封建制度与意识,第二次反传统的前提是把“传统”等同于政治需要的现实,第三次反传统的前提是把传统与反现代化联系在一起。然而,“传统”这挥之不去的积淀却不理会那人为的挑战,当中国现代化的进程步向深入之时,当全球化叩开国门之际,“传统继承”的问题再次被提出来,这次我们是否需要进行深思熟虑的理性考量呢?结论应该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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