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樱的猫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容易感到委屈的猫。她看起来总是那么柔弱,那么楚楚可怜,以致于有好几只耗子恨恨地说,不要理她,谁要是理她谁就被她粘上了,怎么做都好像是对不起她一样。切切。耗子们磨磨牙就走掉了,把这只爱感到委屈的猫扔到脑后去了。 樱猫的委屈史真是太长太长了。刚刚出生时,猫舅舅只是说了一声,这额头怎么这么高,好丑哦。樱猫就开始大哭起来,一直哭了七天七夜,哭到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哭到大水把猫窝淹了三遍,她才窝在那里发出一些嘤嘤呜呜的声音,慢慢停止了哭泣。猫妈妈几乎都快给她跪下了。樱猫的脸皮天生就薄得像是锡纸做的一样,如果有谁不太友善地看了她一眼,这纸就破了,里面就渗出水来。 长大了一点被送到幼稚园里,猫老师只是轻抚了一下她的脑袋说,怎么这么粗心呢?原因是在樱猫那里永远都是二九一十六。结果樱猫又开始哭起来,抽抽嗒嗒,鼻涕好长,泪水好多,而且没完没了。猫老师错愕不已,好或不好都不敢再说她一句,真是怕死这只容易感到委屈的樱猫了。 等她长大一点,多少要好一些了,不过也还是好不到哪里去。猫妈妈看着她就犯愁,这孩子怎么办呀,怎么办呀?猫爸爸捻断了十根胡子也没有想出好办法来。 樱猫仍是那样,委屈的,柔弱的,楚楚可怜的。 还有孤单的,因为没人愿意当她的朋友,谁有那个耐心天天哄她呢? 樱猫还觉得自己挺委屈的,我不需要人哄啊。瞧,又委屈了不是? 樱猫独来独往,没有别的事儿好委屈,就只好因为孤单委屈了。于是每天还那样抽抽嗒嗒。直到有那么一天,她去巷子最深处的蜘蛛家附近溜达,在蜘蛛的网上,她捡到了一只果核。这只果核异常饱满,金黄色的身体像用阳光做颜料细心地染过一样。果核被雨水洗得很干净,看不出来是什么种子。不过它是不能吃的啊。 樱猫就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为她叼回的这颗不能吃的果核委屈着。 “委屈了哈委屈了?”果核开口说话了。 樱猫吓了一跳。“果核也能说话吗?” 果核用皱巴巴的、干燥的小眼睛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委屈了哈委屈了?”果核又说了一句。 樱猫确定了这句话是讲给自己听的,一种奇异而暖洋洋的感觉涌上心头。 “委屈了哈委屈了?我不委屈啊,因为你问我了。”樱猫笑了,虽然她的眼睛里还习惯性地带着旧日积存的泪水,但是她笑了。猫妈妈在厨房里吓了一跳,这孩子从出生起就没笑过,这一笑起来居然有点吓人呢。 她把果核用一根细线拴在胸前,当作宝贝一样,即使“呼呼”的时候也绝不取下。有时睡到酣甜时会被坚硬的果核硌到,她痛得叫起来的话,果核又会说,“委屈了哈委屈了?”樱猫就不觉得痛了,也不觉得被硌到就委屈得要命了。虽然还是一样的生活,可是大家惊奇地发现樱猫变了。她不那么爱哭她不再那么听不得重话了。她喜欢笑了,她的脸上涂满了阳光一样,亮亮的;雪白的绒毛非常有精神地舒展着,颈上的那颗果核像一枚小月亮一样,和樱猫的微笑一起闪闪发光。 “委屈了哈委屈了?”果核仍然只会说这一句话。 可是樱猫却想,原来只是问这一声,就可以让我不委屈的。 樱猫极爱她的果核,她想一辈子都这样戴着果核,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绝不分开。 那一天她走过一条小巷,一棵山楂树探出半个头在墙外。果核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山楂树上就凝住了。樱猫懂了。果核心里还是有一个生长的梦啊。她用柔软的小舌头舔了舔果核的小脑袋,轻轻地对它说了一句,“委屈了哈委屈了?”果核依在樱猫的怀里,暖暖的。 春天来了以后,樱猫把果核取下来,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她听到果核慢慢地说了一句,“委屈了哈委屈了?”声音颤颤的。樱猫这些天来第一次有想哭的感觉,她把果核贴在脸上,因为土里还是冷啊,她好想能够再暖暖它。最后樱猫把珍爱的果核种在了窗前的一大块空地上。她在自己的房子里随时都可以看见它,即使隔着黑土,也一样看得到。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樱猫再也听不到果核对她说那句话了。不开心的时候,樱猫低下头对着颈上那根细线轻轻地说,“委屈了哈委屈了?”然后就感觉很满足也很温暖。 每天最愉快的就是给果核浇浇水,施施肥。她蹲在那里,仿佛可以听见果核在土地里咕咚咕咚喝水吃东西的声音,太阳暖暖地照过来,抱着她,也抱着下面的果核。 一段日子过去后,果核开始发芽了,接着长出了绿色的小苗,又慢慢地长啊长啊。每长大一点,樱猫就难过一分也高兴一分。难过的是她知道过去的果核再也不会回来了,高兴的是生长的果核再不会感到委屈了。 到樱猫长成少女猫的时候,果核已经长成漂亮的大果树了,树上挂满了红色的果实。每一颗果实都在空中晃呀晃呀,它们也都只会说一句话,只是和从前果核说的有所不同,那句话是:“快乐了哈快乐了!” 樱猫在树下安宁地点点头,是的,快乐了。 风吹过来,世界好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