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中考,我们学校又剃了“光头”,没有一个人考上重点高中,校长一气之下辞了职。临走之前,他说要想让三角河的学生考上重点高中,除非让校园里那片杏园结出杏子来。 我们学校叫三角河,一个从名字上就让人联想到土气和穷气的学校。校长临走之前说的那片杏园在我们学校南边,有一亩多地。那片杏树不知栽了多少年了,一棵棵长得粗壮敦实,枝繁叶茂,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巨手。可是说来奇怪,这么些年了,这片杏树只开花不结果。每年春天,杏园都会白成一片雾,可是白色的杏花褪去后,就马上长出绿油油的叶子来,一颗杏子也不挂。学校附近村子里有一个最有经验的老果农特意来到杏园里查看,看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果树是些好果树,优良品种,怎么会不挂果呢?难道是没有人好好侍弄它们? 加上刚刚辞职的那个校长,已经有四个校长从我们学校辞职了。都是因为建校这些年,我们学校没有出过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他们临走之前都会摇头叹息:罢罢罢,我算服三角河了,连果树都只开花不结果,甭说学生了! 转过年来的春天,三角河又来了一个校长,我们都在看这个校长的笑话,因为我们坚信,中考一过,成绩一出来,这个校长的结局也会和那些辞职的校长一样。 新来的校长姓陈,四十多岁,可是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甚至更老。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妻子,也没有见过他的其他亲人。他身边只有一个七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叫楚楚。 楚楚长得很漂亮,可是却很瘦弱,脸苍白得像一张纸。小女孩楚楚得的是一种说不上名字的病,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一天到晚只能躺在校长的宿舍里。 陈校长来后,没有像以前的那些校长一样去干“管理”,而是一头扎进了教学中去。我们学校每年代数和几何考得最差,就是这两门功课使我们学校的学生无缘重点高中。陈校长主动担任起了毕业班的老师,这在我们学校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的,哪有校长亲自教学的?陈校长知识丰富,使原本枯燥乏味的代数和几何变得趣味盎然,学生们都愿意上他的课。 春天的阳光变得和煦温暖起来。一天,楚楚对校长说:“爸爸,我要到杏园里去,那儿的杏花开了。” 陈校长看了看光秃秃的杏园,那里的杏树还在春风里沉睡,他俯下身来对楚楚说:“孩子,杏树哪里开花了呀,还早着呢。” 楚楚说:“是杏花开了,我都闻着杏花的香味了。” 校长没有办法,把楚楚背到了杏园里。楚楚说:“爸爸,把我那张小床搬到杏园里来吧,在你的宿舍里,我好闷啊。” 从此,那片杏园里,多了一张小床,洁白的床单上躺着校长的女儿,穿着白色衣服的小女孩楚楚像个可爱的精灵。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校长为了毕业班的那群学生操碎了心,几乎没有时间去照顾楚楚。我们有时会跑到杏园里,凑在楚楚的小床旁,我们问:“楚楚,你爸爸不陪你,你闷吗?”脸色苍白的楚楚眨着眼睛说:“爸爸忙着教学呢,我一点也不闷,有这么一大片杏园守着我,里面的杏树陪着我说话呢! 慢慢地杏花就打苞,绽放在枝头了,这一年杏花开得特别热烈,颜色白得有些异常。白色的床单、穿着白色衣服的楚楚与满园白色的杏花美极了。但楚楚病得已经很厉害了。 这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平常上午,没有一丝风,校园里静静的。可是正在上课的我们却感觉出了整个上午的异常,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一种声音:“啪、啪、啪”,惊心动魄,那是花瓣落地的声音,正是从校园南边的杏园里传出来的。 下课后,我们跑到杏园,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仅仅一个上午的时间,杏园里所有的杏花全都凋谢了,只剩下枝头刚刚露头的小芽,杏花落了满满一地。楚楚的身上落满了白色的花瓣,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躺在云彩堆里的天使。 校长扑到楚楚的小床边,摇晃着她:“楚楚,你醒醒,醒醒……”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我们默默地看着,有人小声地抽泣起来,接着响成一片恸哭。 把楚楚送到医院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冰凉了。医生大声地斥责校长:“这么严重的病人,没有人照看她怎么行,你干什么去了,有你这样当爸爸的吗!” 校长只是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杏花褪尽后,杏树上竟然挂起了果子,成熟后成了红通通的一片。那个老果农又来到了杏园,使劲地擦了擦昏花的老眼,不住地摇头:“我照料了一辈子的果树,奇了,奇了。” 那年中考,我们学校破天荒地有二十多个学生考上了重点高中。从此,那片杏园每年都会开花,结果,我们学校越来越多的学生考进了重点高中。 再次来到母校,已经是我们参加工作好多年后。陈校长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又领着我们来到那片杏园。此时正是春天,白色的杏花开得正热闹,看着这片杏园,我们忽然想起了楚楚,感到她似乎就隐藏在这片杏园里,只是已经化作了白色的杏花,绽放在枝头。我们看着陈校长,这个老人已经五十多岁了,还一直在坚持教学,我们的学校已经成了标兵学校。 我们知道,杏花褪去后,又是一个收获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