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是一条最有价值的狗。真的,这是我最值得骄傲的回忆。 我有兄弟姐妹四个。我是老四。我们原来出生在我奶奶家——可能她老人家不承认。但是我们背后还叫她奶奶。她很疼我们,为我们请来了保姆,给我们吃面包喝牛奶,把我们养得白白嫩嫩的。我们的爷爷——一个很严肃的人。只有别人喊他马局长时,他的眉毛才能舒展开来。后来,随着我们四个渐渐长大,一个个相继都分离了。我大哥,被一个叫牛总的人带走了;我二哥,奶奶在一个嘴唇抹得红红的女人的哀求下,让她接走了;我大姐,我们之中最漂亮的一个,被爷爷送给了他手下的一位处长。据说,处长是爷爷的干儿子,当他抱着我大姐时热泪盈眶。再三表示,愿做爷爷马前卒,指到哪儿,打到哪儿。爷爷笑了。爷爷不经常笑。偶尔的一笑,很灿烂。 仅剩我一个了。尽管我知道这其中有很多人上门,奶奶就是不撒手。不能,再不能了。这是我的命根子。就是这时,胖子出现了。胖胖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肉香。所以,我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屁股后,他用他那嫩嫩的手摸着我的头,向奶奶哀求,说小庆和我有缘,你看,我一来,他就跟着我,所以,无论如何请老人家成全,把小庆送给我。 小庆是我的名字。奶奶只是喃喃地说,这可是我的命根子,这可是我的命根子,不仅漂亮、懂事,而且很有教养。 您老人家照顾小庆肯定花费不少。胖子递过一张支票。我看见数字的背后有好多的圈圈。我想大喊,用不了这么多,这比我前面几个兄弟加起来的还多。 奶奶笑了。奶奶的脾气我知道。一笑,就会有支票。有一次,被爷爷骂,奶奶说没有办法,习惯了。 就这样,我跟着胖子回家了。胖子家对我很热情,为我专门配了一个房间。我不禁暗暗后悔自己还不想从奶奶家出来,为此还悄悄流过眼泪。 胖子的老婆起初很不高兴。她骂:“你真是脑袋有病,10万元买个哈巴狗。后来,胖子在她的耳朵边轻轻说几句,她又眉开眼笑了。她把我抱起来,我感觉像陷进棉花里。她一口一个宝贝,一句一个吻,弄得我心慌慌地跳。我在她的怀里挣扎着,我想说人家还是一个处男呢。你再这样,很可能我会变坏的。 有一次我又被胖子带回到奶奶处。看见原来我们的住处又有不少我的同类,心不禁有一点吃醋的感觉。我激动地喊:奶奶,你不知道我多么想你啊。奶奶像没有听见。只是对胖子说:朱老板,这个工程还可以吧?胖子就嘿嘿地笑。 小庆到你那里还听话吧? 胖子抚摩着我的毛。听话是听话,就是在您这里。吃了好的,到我那里,恐旧成本太高,养不起啊。 奶奶就笑,说你个死胖子啊。我有机会跟我们家老马说一声,再怎么着,也要给我们家小庆的伙食解决了啊。 我多想让奶奶再抱抱我。可是,她自始至终,也没有抱我一下。 我们四个分别后,第一次相聚,是爷爷的生日那天,我们在城里一家很高档的饭店。原来在爷爷家经常看到的人都见面了。他们在宴会上虔诚地恭祝爷爷生日快乐,身体健康。爷爷的面色很红润。场面很热闹。我们几个也没有闲着,单开一桌。我的哥哥姐姐都胖了很多。他们热烈地谈着各自的家,为我们有这样的命运感到骄傲。大哥含羞地透露,牛总已经为他找了一个对象,据说家庭条件不错。对方的父亲,是一家民营企业的董事长。牛总正安排他节食。听说竞争很激烈。我们又问大姐。看得出大姐美过容,更具迷人的气质了。她吃吃地笑,说现在的妈妈明天要把她带到史部长家,要她一定把部长家的那位“公子”拿下来。三哥笑着拿出一本书,说这是我家主人给我买的《恋爱秘诀三十六式》,借给你看看吧,说不定有效果。 这次美好的见面,后来就一直定格在我的脑子里。夜里,我经常拿出来,甜蜜地反刍。我期待下一次的见面。我很想知道,他们的幸福生活进行得怎么样了? 可我的生活质量却出乎意料地下降。每天一次的牛奶和面包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难闻的剩饭剩菜。我大声地抗议。招来的却是把我从单间送到通铺,和一直让我讨厌的波斯猫在一起。我最讨厌那个蓝眼睛的家伙了。我惟有用大喊来提出我的不满。胖子说,看看,那老家伙一被“双规”,连他家出来的畜生都反常。那个胖子的老婆手更狠,听我喊,皱着眉头,用筷子拼命地打,叫你喊,叫你喊。可怜我那曾经享受她亲吻和抚摩的地方,现在却痛苦地接受疼痛的洗礼。 当再一次从他们嘴里听到爷被判刑的消息后,我被他们义无反顾地赶出了家门,确切地说是被踢出了家门。 站在寂寞的长街,我茫然四顾。我想,得按照以前聚会时哥哥姐姐们留给我的地址去找他们,好歹混口饱饭。就在我拿定主意准备向大姐家 去时,我看见他们三个正向我走来。相互望望,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看见姐的脸上有一道新的疤痕。我问,怎么了?姐哽咽道:我们家的那个女主人,说那老家伙讨过她的便宜,表态要把她丈夫提拔为副局长的,现在还没有回报就进去了,拿我撒气。我叹了一口气。于是,饥肠辘辘的我们不得不加入街道上汹涌的流浪潮。起初,我还在抢食时保持矜持,因为我毕竟曾经是一条最有价值的狗。后来,就无所谓了,把肚子填饱要紧。 所以,如果你在街上看到有一群落魄的哈巴狗,请尽量施舍一点,说不定,那里就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