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山上迷路的故事，但我忘了是哪一天。 我正要回自己的山中小屋去，在熟悉的山路上，我扛着枪，呆呆地走。拐了一个弯，突然，我觉得天空特别耀眼，就像是擦亮了的蓝玻璃——地面也有点淡蓝。 “咦？”我悚立着，眨了两下眼睛。面前不是往常见惯了的杉树林，而是宽广的原野，上面开满了一望无际的蓝色桔梗花。 我屏住气息。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这座山上，曾经有过这样的花田吗？那景色过于美丽，使我有些害怕了。 我在那里坐下来，擦着汗。忽然，眼前一闪，有白色的东西在跑。我呼地站了起来。一排桔梗花唰唰摇动，那白色的动物，像皮球滚动一样地跑着。 是一只白狐狸！好像还是个小家伙。我端起枪在后面追。 没想到，它跑得可真快，我拼命跑也追不上。“叭”，给它一枪，那当然好，可我想尽量发现狐狸的窝，并把那儿的大狐狸杀掉。但小狐狸跑到稍高的地方，猛一下钻进花丛，消逝了踪影。 我目瞪口呆地站住身，像是看丢了白天的月亮，我被它巧妙地甩开了。 这时候，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您来了。” 我大吃一惊，回头看去，那儿有个小小的商店，门口有块蓝色招牌，写着：“印染桔梗店”。招牌下面，规规矩矩地站着一个腰围藏青色围裙的小店员。 我马上明白了：“哦，是刚才那只小狐狸变的。”一股好笑涌上心头。我想：哼，我装着上当，把狐狸捉住吧。于是，我竭力陪着笑脸说：“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儿？” 变成店员的小狐狸眯然一笑：“请，请。”把我领进店内。 “这印染店，到底是染什么的？”我半开玩笑地问。 “什么都能染。”狐狸不住地打量我的穿戴，“这样的帽子、围巾，还有上衣、裤子、袜子，都能染成漂亮的蓝色呢。” 我想，大概狐狸和人都一样吧，也希望得到报酬，想把我当成顾客来接待吧。 我点了点头，心想，让它染染手绢看怎样。我刚要把手伸进兜里。这时，狐狸发出异常的尖呼：“对了，对了，给你染染手指头吧！” “手指头？”我发火了，“染手指头，受得了吗？” 没想到，狐狸眯然一笑：“喏，客人，染手指头是特别了不起的事呀！”说罢，他把自己的双手伸到我的眼前。 两只小小的白手，只有大拇指和食指染得蓝蓝的。狐狸把两手靠在一起，用染蓝的四根手指头组成菱形的窗户，然后把窗户架在我眼前，快乐地说：“喏，请您看一看吧！” 我不是很情愿地往窗户里瞧，接着，大吃一惊：用手指头组成的小窗户里，能看到白色狐狸的身姿。那是一只美丽的狐狸妈妈，轻轻地竖着尾巴，一动不动地坐着，就好像窗户里紧紧嵌上了一幅狐狸的画。 “这，这究竟是……” 我过于吃惊，连声音也出不来了。狐狸凄然地说：“这是我的妈妈，很早以前，‘叭’地挨了一下……” “‘叭’地？是枪？” “是，是枪。”狐狸无力地垂下双手，低下了头。他根本没注意到暴露了自己的真身，接着说：“尽管那样，我还是想再一次见到死去的妈妈的身影……” 我一边想着事情有点悲哀了，一边“嗯嗯”地点头。 “后来，也是这样的秋日，风唰唰地吹着，桔梗花齐声说：‘染你的手指头吧，再组成窗户吧！’我就把好多桔梗花堆在一起，用花汁染了我的手指头。这么一来，瞧，喏——”狐狸伸出双手，又组成窗户。 “我不再寂寞了，因为，从这窗户里，我什么时候都能看见妈妈。” 我十分感动，点了好几次头。实际上，我也是独自一人。“我也想要这样的窗户啊！”我发出孩子般的声音。 狐狸露出高兴得受不了的样子：“那么，马上就给您染吧！” 我把双手放在桌子上。狐狸拿来盛着花汁的盘子和笔，用笔蘸满蓝色的花汁，慢慢地、仔细地给我染手指头。一会儿，我的大拇指和食指就变成了桔梗色。 “嗨，染好了，请赶紧组成窗户看吧！” 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我把手指组成了菱形的窗户，然后，战战兢兢地架在眼睛上。突然，我这小小的窗户里，映出一个少女的身影，穿着带花纹的连衣裙，戴着有飘带的帽子。多么熟悉的面孔！我跳了起来。那是我从前特别喜欢，而现在绝不可能再见的少女。 “喏，染手指头，是好事吧？”狐狸极其天真地笑了。 “啊，真是了不起！”我想付点报酬，就去摸衣兜，但一分钱也没有。 “说吧，你想要什么作报酬？”我对狐狸说。 “那，请把你的枪给我吧。” “枪？那可有点……”麻烦啦，我想。可是，一想起刚刚得到的了不起的窗户，我对枪丝毫也不觉得留恋了。 “好，给你吧！”我慷慨地把枪给了小狐狸。 “承您关照，多谢啦！”狐狸连忙鞠躬，接过枪。 我向狐狸打听回家的路。狐狸告诉我，这商店后面就是杉树林，穿过林子就到我的小屋了。 我道过谢，心情变得十分舒畅。在我一向以为特别熟悉的山里，居然会有这样的秘密道路，而且，还有那样美丽的花田和亲切的狐狸商店。我“呜呜”地哼着歌，一面走，一面又用手指组成窗户来看。 这一回，窗户里出现了被细雨笼罩的庭院，庭院的廊柱边，扔着被雨淋湿了的小孩子的长靴（那是我的）。我猛然想起了这令人留恋的场景，心儿扑通扑通地跳开了。我觉得，妈妈马上会来收拾长靴了。她穿着罩衣，蒙着白毛巾。我甚至仿佛听见了那甜美的声音：“呀，多不好，随便乱扔……”家里有一点电灯的亮光，混着收音机的音乐，断断续续地传来两个孩子的笑声。那是我的声音，另一个，是死了的妹妹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