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外出打工,已有两年没回家了。在这之前,他是每年年底都会回来,与我们一起过年的。记得两年前父亲出门的那天,我因为上课没去送他。回家后听母亲说他已经走了,我很愧疚,心里总觉得欠了父亲许多似的。后来,我就常对自己说,等到父亲下次再出门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送送他。谁知父亲这一走,竟是两年没有回家。 不过,父亲在外的两年里,经常会寄钱回来。收到父亲的汇款,我们全家都很高兴,但听那些从外面回来的人说,打工非常辛苦,因此,我常为父亲担心,担心他一个人只身在外,没人照顾。 今年暑假前,父亲寄回一千元钱。汇款单上写着——深圳,这已是两年来的第五个地址,我心里顿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我想去看看,看看他的生活。我努力说服母亲,争取她的同意。最后,尽管母亲眉宇间尚锁有一丝顾虑,但还是答应了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一夜没合眼,脑子里全是父亲,全是那将出门远行的新鲜和兴奋。 一放假,我就搭上了前往深圳的汽车。路上,我谨记着母亲不知叮咛过多少遍的话,“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话,一定要小心,不要一个人到偏僻的地方去,一定要记好车牌号……”总之,我处处小心谨慎,生怕会发生什么意外,其实,这一路上并没有母亲说的那么可怕。相反,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特别是到了广东以后,在许多文章里都提及的“水泥森林”,也能给我许多异样的新奇感受。两天多的行程,我睡得很少,几乎时时都在注意着窗外不断变幻的风景。 到了深圳,父亲说要来接我。我在车站找水洗漱之后,便在候车大厅里等候。急切的盼望使我早已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再过一会儿,我就要和分离两年多的父亲见面了,要和我终日思念着的,深深爱戴着的父亲见面了,而且是千里迢迢,从家乡来与父亲见面。我想,父亲见了我,一定会很高兴,也许会高兴得流泪。 有好几次,我都认错了人,误以为从入口进来的陌生人就是父亲,险些闹出笑话。我努力地想记清父亲的样子,然而他却变的更加模糊了。父亲以往每年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也不过一个月,何况那已经是两年过去了——我并没有什么把握在人群中认出他来。 时间一分—秒地在流逝。候车大厅里人来人往,只有我一个人在焦急地等待。我担心父亲有事把我忘记了,我更担心父亲已经来过,却没有认出我,而我也没能认出他来。大厅里,人们穿梭不停,我的担心逐渐变成一种害怕和不安。 正当我忐忑不安时,入口处出现了一个与我的记忆极不相称的身影。我不知道这个身影为何竟如此吸引我。也许他实在太单薄,太矮小了,显得与周围高大明亮的建筑格格不入。在离入口不远的地方,他四处张望,像在寻找着什么。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初看到我时,他顿了一下,然后便慢慢地朝我走来,带着满脸的惊愕与怀疑。 我变得紧张起来,不过,我却极不希望他就是我的父亲。他一身土气,头发灰白,穿着又粗又旧的衣服,让人无论从哪儿看,都觉得他很苍老,惟一给人有些生机的,只有那一刻也没有离开我的深邃的目光。 他离我越来越近,终于站到我身边了。我打量着他,希望能找出我记忆中父亲的某些特征。他穿的是件很旧的花格衬衫。衣扣敞开着,露出消瘦的、肌肉几近于萎缩了一般的躯干。宽大的裤腰上系着—条军用皮带。单凭那暗淡的色泽便可以断定,这是条使用过多年的皮带。在皮带的上沿,有一个缺口!——我几乎跳了起来。我认得出这是我的皮带。那是在我刚上初中时,母亲给我买的,因为怕丢失,我用小刀在上面刻了个缺口。两年前走的时候,由于他的皮带坏了,便拿走了它。 “我的皮带……我的皮带?我的父亲?”我不知所措了。“难道他就是我的父亲?就是我那长年不回家,却时时为了家的父亲?”我心里产生了一连串的问号。 这时,他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没有了先前的疑虑,像是找到了他苦苦寻找的东西,目光充满了幸福的肯定。 我终于敢肯定他是我的父亲了。刚才的那一连串问号已不翼而飞,站在我面前的的确是我的父亲,可我怎么也无法想象,撑起我们全家生活天空的竟是如此瘦弱的身躯。我很窘迫,本来准备好的许多话,竟一句也没记起,甚至连声“父亲”也没叫出口。 父亲和我一样,什么也没说,只顾看着我。过了许久,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急忙低声说,“把包给我”,然后迅速抓起我的包,—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出口走去。 我一下子被惊醒了,便急忙跟上去,走在父亲身后。但这回却没有兴奋和激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涩——从我心头涌起,直到鼻尖,差点儿没把眼泪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