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单薄的身体,稀疏蓬乱的头发,苍白平淡的五官,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毫无过人之处——这是班主任将凝领进教室时给我的第一印象。 班里多这样一个人也就是多了一套桌椅而已,实在引不起我多大的兴趣。我匆匆瞟了她一眼后继续埋下头做作业。 “她叫程惠凝,以后就是我们班的一员了……” “什么?她叫陈慧琳?陈慧琳什么时候变这样了!”班主任的南方普通话竟然将“程惠凝”念成了“陈慧琳”。教室里这下可热闹了,有些男孩子甚至发出了怪笑声。 “夏子,你是班干部中惟一的女生,以后要多关照程惠凝同学。”老师突然叫到我的名字,吓了我一跳。“是!”我条件反射地应了老师一声,心里却在想:“瞧她那木讷样,只要不拖咱班后腿就行了。” 凝走读,由于中午时间紧,她一般不回家。或许因为到了一个新环境,或许天生就不爱说话,凝一直很沉默,就连最能促进同学交流的午餐时间也难得见到她的身影。 每到午餐的时间,我牢记班主任的嘱托,例行公事地邀她一同进餐。不过她总是神情闪烁,时间长了,我觉得无趣,也不怎么搭理她了。 一天中午,因为忘了带餐票,我只好返回教室去取。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一个人——原来她一直将饭打回教室吃。“你什么时候去打的饭?我怎么没见到你?”凝似乎吓了一跳,我这才惊讶地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个番薯。也许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被吓着了,她被噎得直咳嗽,小脸通红。我一时不知所措,好在我反应快,灵机一动,惊呼道:“天啦!你竟然带了红心番薯,难怪你不愿去吃学校的‘非人食粮’了,也不让我分享!”凝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竟然微微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凝的笑,虽然有些迟疑。 我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酸楚,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何从不与我同去食堂的原因。 从此,我以想吃她的番薯为由,每天中午将饭打到教室和凝一起吃。我从未问过她为什么每天中午只吃番薯,我知道这背后肯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想想大多数同学平时在生活上的挑肥拣瘦,我对凝不由生出一种怜惜。但我很注意,从不对她表现出同情或怜悯。她在我面前渐渐变得坦然,对我也亲近了很多,我们之间友谊的种子开始萌芽了。 不过,没过多久,我和凝之间的关系出现了很大的转折。 月考成绩下来了,凝竟然排在我前面,取代了我上中学以来稳居第一的位置。想想我平日对她的体恤,想想当我们偶尔为某道习题发生争执时她在我面前低首下心的情形,我觉得自己有种受骗的感觉。同学们也议论纷纷,那些曾经评价我清高的人见我来了一个对手甚至有些窃喜。 那天中午我没到教室和她一起吃饭。下午上课时,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眼睛红红的。这一发现让我心里畅快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天我故意给凝冷眼。她在我面前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偶尔还会将两个番薯用塑料袋装好放进我的课桌里。我虽然有些感动,但表情依然冷淡。 不久就到了期中考试。如果说凝上次月考排名第一让人大为惊诧的话,这次考试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她考了全班第25名。连一向心平气和的班主任也连声追问她,为何会出现如此大的反差。我也觉得蹊跷,但惊讶之余也暗暗有些幸灾乐祸。 当凝重新回到我的期望状态时,我对她的态度也缓和了。我对她搁在我课桌里的番薯开始道谢,我午餐的地方也重新换到了教室里。 接下来的日子,凝的成绩一直处于中游。我们俩的友谊也平稳发展。因为我的影响,同学们对她的态度也友善了不少。 一年很快过去了,我们初中毕业了。 中考成绩下来了,考试结果在全校掀起了波澜——凝考了全校第一名,比第二名整整高出10分,和我这个班里排名第二的人相比,更不必说了。 暑假时,我去看望班主任。说到凝,他感叹道:“这孩子,真不容易!刚来时我看她状态一直不好,还以为她会就此低迷下去……” 原来凝年幼时失去了父母,和奶奶相依为命,生活一直靠政府救济和他人援助。好在她学习刻苦,成绩一直优异。没想到刚上初三,奶奶就病倒了。为了照顾奶奶,她便从原来的市重点中学转到了我们这所离家较近的普通中学,每天早上5点起床将奶奶的午饭准备好了再到校上课。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瘦弱,她的憔悴,她的忧郁,以及她每天中午以番薯为食的原因。那么她反差巨大的考试成绩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通过凝以前留给我的电话号码找到了她,那是她邻居家的电话。面对我的疑问,凝哭了。她说:“我可以放弃那些荣誉,但不能失去一个在我失落的时候关心我的朋友。我不愿带给你压力,我喜欢你自信快乐的样子……至于我的成绩,关键的时候考好就行了……”凝依然在哭泣,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因为这一年来她太憋闷了。 这就是我要的答案吗?我脑子里空荡荡的,有一种深深的自责感。我都做了些什么?我无形中剥夺了本该属于凝的很多荣誉。我知道她是在意的。 “凝,对不起……”除了这句话,我实在找不出其他可说的。 “不,我要谢谢你,我知道你为什么对我的番薯‘百吃不腻’。” “我真的爱吃你的番薯,因为它是红心的,很甜!很让人沉醉,和你一样!” 话刚出口,我顿时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是我第一次很直接地赞美别人,还真有些不习惯。但我感觉到凝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