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哲学操作”的含义 这不是一个好题目,但对于赵汀阳先生的《哲学操作》一文(见《社会科学战线》1996年第1期)而言,它还是十分贴切的。 《哲学操作》一文想说些什么呢?它试图表明:哲学不是让人去“说”、去“想”、去“看”,而是让人去“做”;哲学不是教人去如何“说”、如何“想”、如何“看”,而是教人如何“做”;哲学不是使人去“说”什么、去“想”什么、去“看”什么,而是使人去“做”什么。简言之,哲学就是做事。哲学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如何理解和说明哲学,而在于如何“使用”哲学。哲学的价值不在于它解释了什么事情,而在于它“做”了什么事情。哲学的魅力不在于它把自己说成什么样子,而在于它把自己“做”成什么样子。用作者的话说就是,哲学不是教人去“怎么看”,而是教人去“怎么办”。 不知这番简明的概括是否符合作者原意,但我想它不会相距太远。作者的表述虽然相当得体,但却并不十分清楚。至少我们就其原文来看,还一时弄不明白它所说的“操作”一词的确切含义。但通观全文,作者的思路还算流畅。这就使得我们有一种基本的可能,那就是去对何为“哲学操作”作一番必要的思想梳理和哲学辨析。 如果不是滥用“本质”这个词语的话,我们就不得不说“哲学操作”本质上谈的是一种哲学方法,或哲学技巧,或哲学形式,它的目的是使哲学具有一种可验证性、可观察性、可把握性、可使用性、可感知性,即,可操作性。哲学不应该面壁而坐、闭门造车地自言自语,因为那将是谁也无法加以验证的(神秘、空洞、无谓)话题。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使哲学脱胎换骨(而不仅仅使哲学改头换面),使哲学具有另一种新的样式。这种新样式是一种真正的形式,不妨称之为“形式主义”,它能使哲学产生效用,能使哲学具有效果,能使人们看到(特别是亲眼目睹)哲学对实际生活发生直接作用,能使人们感受到哲学对于指导人们如何“做事”发挥实际功能和具体效果。简言之,能帮助人们“做成”某件事。 要求哲学必须具有能够直接导出某种显而易见的结果的功能。这就进一步要求哲学必须具有一种可操作的程序和可运行的过程,而这正是《哲学操作》所极力论证的命题:哲学即是操作。哲学之为哲学,就在于它能操作。 而哲学作为“操作”,它所具有的程序性、技术性都是不言而喻的。同时,作为“操作”,哲学就不是破坏,而是“建设”。这样,哲学由于“操作”的保障,就变得有用了。人们将从哲学“操作”中,判断和得知以前不曾发现的种种问题的是非得失。基于这种哲学“操作”,人们就可以有充足理由判断和评估自己究竟“做成”了什么事情没有。也就是说,“哲学操作”所要求的是:人们应该根据自己如何“做事”以及“做”的真实效果去判断一种哲学。哲学应由解释世界而变为改造世界(马克思的命题),应由认识自我而变为完善自我(伦理学的规定),应由说明真理而变为“制造”真理(工具主义的要求)。哲学不应再继续停留在生活外部而对生活品头论足、观摹描述,发表种种不着边际的可笑“意见”和幼稚“看法”,而应该进入生活内部去直接行动、参与。即,哲学不应是描述式的、欣赏式的、评论式的,而应是操作式的、行动式的、实践式的。 哲学只有如此“操作”才是哲学。才能走出幽暗冷寂的象牙塔而进入明亮火热的现实生活。如此,哲学就实现了自身的变革,就从“旧哲学”转变成“新哲学”。所以,“哲学操作”实际上就是“操作哲学”。所谓“操作哲学”就是把哲学当成一种对生活有用的东西来“操作”,当成一种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工具来“操作”。这样,在“操作”的过程中,也就自然诞生了作者所理想的哲学;在对哲学的“操作”中,哲学本身成为可能。因“操作”哲学而得以成为可能的哲学,便不再是一种在哲学内部自编自导自演的解释性话语,它不再是“旧哲学”,而是在“操作”步骤中逐一得到具体落实并指导人们“做事”的观念、思想。 二、“哲学操作”的“平常思” 或许,作者想说,“哲学操作”的真正含义在于:哲学除了“操作”,别无选择。所以,“哲学操作”所要求的恰恰是“操作哲学”。所谓“操作哲学”有两层意思:其一,它并不是说“操作哲学”是众多哲学(诸如现象学、分析哲学、存在主义哲学、生命哲学、符号学哲学等等)中的一种哲学,而是唯一的哲学,是唯一能够改造哲学的哲学,是唯一能够使哲学改变形式的哲学;其二,“操作哲学”是对哲学本身的直接“操作”,是哲学实现自身内在价值的唯一正当程序。 这样,一个悖论就由此而产生了:对于那些非哲学的事物来说,“哲学操作”要求把哲学当作能够解决具体问题的有用性工具和方法;但同时,“操作”之于哲学,却又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目的和本质。因而,“操作”本身便呈现出奇特的双重性:对于非哲学,它是工具;对于哲学,它是目的。但哲学“操作”之所以可能,其终极原因何在呢?也就是说,哲学“操作”之所以为哲学“操作”,究竟是首先因为哲学本身呢?还是首先因为非哲学之物呢?看来,作者似乎并没有明确意识到这个问题。作者一再声称他想说的是:哲学“操作”之所以可能,主要是因为“旧哲学”不顶用了。而“旧哲学”之所以不顶用,又主要是因为它对于日常生活是“多余的”,对于科学知识是“无用的”。所以,作者认为非常有必要开发出一种“新产品”、“新能源”,而不是在“旧产品”、“旧能源”的基础上再搞某些“改进型”的东西,从而“进入智慧的方式”去解决思想问题。这种思路诚然可取。但我想问的是:哲学“操作”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它是首先为了哲学自己?还是首先为了哲学之外?如果作者不能证明哲学本身与哲学之外并非一回事的话,那么,这个问题就不能随便回避或取消。 如果哲学“操作”首先是为了哲学自己,那么,它就不必考虑和顾及哲学之外的种种反应和非议;如果哲学“操作”首先是为了哲学之外,那它就更没有必要在哲学身上作文章、找借口、打主意。因为哲学毕竟不是为了哲学之外的东西而存在的。哲学是哲学本身的事情。倘若哲学不想对哲学之外指手划脚、施加权威的话,那么,哲学之外显然也就没有多少过得硬的理由去指责哲学不关心它、不理睬它、不重视它,对它毫无用处等等。因为这种关系是相互的、辩证的、互动的。这种互动关系的本质是:既不能因为哲学而丧失了生活,也不能因为生活而牺牲了哲学。哲学诚然要满足某种需要,但这种需要必须首先是哲学的,其次才是生活的。很难想像,对于哲学来说,生活的需要会高于并压倒哲学本身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