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慈湖(1141~1226),名简,字敬仲,世称慈湖先生,乃陆象山的高足。杨慈湖在中国传统伦理思想史,特别是在心学伦理思想史上的地位,是通过深化陆学启发王学而体现出来的。其以“毋意”为核心的道德修养论,即体现了这一特色。 一、“人心本正,起而为意而后昏”——道德修养的必要性 中国古代的修养论是建立在人性论基础上的,只有合理地回答了人性善恶问题,道德修养的可能性和必须性才是题中应有之义。正因为如此,自先秦以来,从孟子的性善论、荀子的性恶论、韩愈的性情三品说到宋明理学家们通过区分天命之性、气质之性而做出的解释等,都从人性善恶的角度回答了道德修养何以可能,现实中何以有恶,道德修养何以必须的问题。但杨慈湖认为,这些理论都是“裂之”,而非“一之”,都或多或少地含有人为恶的必然性。他指出,如果荀子的性恶、韩愈的下品性情、朱熹的气质之性本然具有的话,不仅“人皆可以为尧舜”成为一句空话,而且也为现实中有些人为恶不善的不道德行为找到了先天的借口。因此,杨慈湖一方面相信“人心自明,人心自灵……夫人皆有至灵至明广大圣智之性,不假外求,不由外得,自本自根,自神自明。”[1]他说:“此心之神无所不通,此心之明无所不照,昭明如鉴,不假致察,美恶自明,洪纤自辨。世间未尝有美恶亦未尝无美恶,未尝有洪纤而亦未尝无洪纤;吾心未尝有是非利害而亦未尝无是非利害。”[1]这就是说,人心本是虚明无体的,善恶之间亦没有绝对的对立可言。另一方面,杨慈湖提出与“心”相一致的“意”来解释恶的产生,他说: 人心自明,人心自灵,意起我立,闭固碍塞,始丧其明,始丧其灵。……如太虚未始不清明,有云气焉,故蔽之。去其云气,则清明矣。夫清明之气,人之所自有,不求而获,不取而得,故《中庸》曰:“诚者,自诚也,而道,自道也。”《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仁义礼智非由外烁,我固有之也”。[1] 人心本正,起而为意而后昏,不起不昏。[2] 杨慈湖把人先天固有的心性,比做如“太虚”、“明镜”般清明,认为凡对于此清明之性有所增减、损益的即是“意”。“意”好比“云气”,遮蔽了“太虚”,使人丧失本性,进而产生道德上的“恶”。他是这样描述“意”的: 何谓意?微起焉,皆谓之意,微止焉,皆谓之意。意之为状,不可胜穷,有利有害,有是有非,有进有退,有虚有实,有多有寡,有散有合,有依有达,有前有后,有上有下,有体有用,有本有末,有此有彼,有动有静,有今有古,若此之类,虽穷日之力,穷年之力,纵说横说,广说备说,不可得而尽。[1] 对于寂然不动的“心”而言,一切“动”、“起”都是对这种全然纯善的“心”的偏离,故都是“意”。这样,“意”不仅仅是指私欲,即从个体之“小我”出发的意念,还应包括一切不合乎道德本能的意识活动或意向状态。它的形态是无法用言语概括的,凡是一切有形象、有差别、有是非的具体知识,一切与人的感觉、思维活动相关的观念,一切有主、客分别的认识内容,都是“意”,都会妨碍、阻隔人对本体之善心的直觉。因此,杨慈湖认为烦琐的言辞辨说,也是“意”:“心不必言,亦不可言,不得已而有言,孔子不言心,惟绝学者之意,而犹曰:‘予欲无言’,则知言亦起病,言亦起意,故曰毋意。圣人尚不欲言,恐学者又起无意之意也。虽意求心,未脱乎意。……愈辩愈支,愈说愈离,不说犹离,况于费辞。”[1]澄明纯善的“本心”没有必要用言辞来表述,亦不能用言辞来描述,虚伪的言辞只会掩盖人的真心,使人不尚实德,言行不一。 至于“心”与“意”的关系,杨慈湖的主张是“是二者未始不一,蔽者自不一。一则为心,二则为意;直则为心,支则为意;通则为心,阻则为意。”[1]故“心”与“意”未始不一,不可分作两截,“心”不在“意”外,“离意求心,未脱乎意”[1],“心”与“意”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意”乃“心”之“意”,“意”之于“心”,如波之于水,“心”之动即为“意”,“意”之不起即是“心”,看不到这一点,执著于“意”,便是与心为二、支而不直、阻而不通。[1] 杨慈湖反对从“意”之外寻找心昏恶生的原因,他说:“《乐记》亦非知道者作,其曰‘人心之动,物使之然。’此语固然庸众者不知其非,而知道者不肯为是。盖知道则信百姓日用斯道而自不知,百姓日用无非妙者,惟不自知,故昏乱也。故曰‘物使之然’则全以为非裂物我,析动静,害道多矣。”[3]这样,他就排除了主观之外产生道德恶的根源。对于这一观点的提出,杨慈湖颇为自豪,他说:“杨某深信人性皆善,皆可以为尧舜,特动乎意则恶。日用平常实直之心无非大道,此固不可得而书。”[4] 二、毋意、毋必、毋固、毋我——道德修养的根本途径 既然恶的产生在于起意,那么通过“毋意”的修养方法便可维护本心之善,使“心”恢复到寂然不动无尘无垢的本善状态。“毋意”之说,最早见于《论语·子罕》(注:原文为:“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在孔子这里,“绝四”指的是在为学的过程中,不要主观臆断,不要刚愎自用,不要拘泥固执,不要自以为是,而要有老老实实的态度,虚心求师。虽然孔子也认为学的对象主要是“道”,但孔子之“道”则是“仁道”,是一些伦理道德的规则,而不像杨慈湖那样,从“本心”的昏明与否出发提出“毋意”之说。),朱熹在《四书集注》里也说:“绝,无之尽者。毋,《史记》作无,是也。”杨慈湖继承和发挥了这些思想,“孟子明心、孔子毋意,意毋则此心明矣!”[1]并认为孔子所言“毋”乃禁止意,“绝”乃止绝意:“毋者,止绝之辞。”[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