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哲学界关于主体性的著述颇多,这对于深入研究主体问题很有意义,但就总体而论,此种研究尚有空泛、抽象之弊。我以为,要使此种研究深入问题的底层,就须对主体意识、主体活动、主体存在方式及存在世界等问题作展开研究;而主体意识的研究又须首当其冲,因为主体之所以为主体,首先在于有主体意识,再则唤醒人们的主体意识,也是当今中国哲人的首要任务。本文只就主体意识的内容作一简要阐释,以就教于学界同仁。 人的主体意识是什么?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那么我们可以说主体意识就是人的主人意识或自主活动的意识,亦就是要作外物的主人,同时也要作自己的主人、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的意识。但具体讲来,人的主体意识至少包括以下诸方面的含义。 第一,物我相分的意识和对自我本身的主宾相分的意识。所谓“物我相分”的意识就是能够把我与外物区别开来,其标志就是能够说出“我”字。在说出“我”之前,人的意识与动物心理没有根本区别,因为这时我与物是不分的,主体与客体是浑然一体的。一旦说出“我”字,物我就相分了,主体与客体就有别了,即我成为主体,物成了客体,这时人的动物本能意识就升华为人的意识。这也同时就产生了最初的自我意识或主体意识。所以,黑格尔对人的“我”的观念的出现曾给予了高度重视,他说:“平常我们使用这个‘我’字,最初漫不觉其重要,只有在哲学的反思里,才将‘我’当作一个考察的对象。在‘我’里面我们才有完全纯粹的思想出现。动物就不能说出一个‘我’字。只有人才能说‘我’,因为只有人才有思维。”〔1〕 然而,真正的自我意识或主体意识的出现是从对“自我”作主宾区分开始的。因为在物我相分的阶段里,人虽然有了“我”的意识,但其思考的对象主要还是“物”而不是“我”,比如儿童也会说“我”,但他对“我”并没有作过认真的反思,所以很难说儿童有明确的自我意识。说成人一般有自我意识,就是因为成人对“我”作过反思,有一定的“自知之明”,其标志就是能够把“我”区分为“主词的我”(Ⅰ)和“宾词的我”(me),亦即区分为主体的我和客体的我、一般的我和具体的我、本体的我和现象的我。正如黑格尔所说,“自我意识是从感性的和知觉的世界的存在的反思而来的,并且,本质上是从他物的回归。作为自我意识它是运动;……是把自己本身同自己区别开。”〔2 〕对此,马克思也写道,“人不仅象在意识中所发生的那样在精神上把自己化分为二,而且在实践中、在现实中把自己化分为二,并且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3〕 第二,自由的意识或自主意识或主人意识。一个人要有主体意识,不仅要把他物当作自己的认识和实践对象,而且要把自己当作“自由的人”,当作如同恩格斯所说的那三种主人,即自然的主人、社会的主人和自己的主人,用黑格尔的话说,就是“成为他的命运的主人”〔4 〕。对此,马克思讲得很明确,他说:“人是类的存在物。这不仅是说,人无论在实践上还是在理论上都把类——既把自己本身的类,也把他物的类——当作自己的对象;而且是说(这只是同一件事情的另一种说法),人把自己本身当作现有的、活生生的类来对待,当作普遍的因而也是自由的存在物来对待。”〔5〕当然,人的此种自由意识又不是抽象 的,而是具体的。它大致表现为三种形式,即任性自由意识、信仰意识和真实的自由意识。所谓任性自由是指人的主观随意性,即通常所说的为所欲为、率性而行。有任性自由意识的人,只从自己的主观愿望出发去思考、去行动,而不顾客观的条件,甚至根本不知道还有客观东西,更不懂客观的东西是他获得真正自由的现实基础。这种意识也就是日常所说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幼稚的意识,亦即幼儿和孩童的自由意识,因为它使人仅仅受内在必然性的支配,所以,有任性自由意识的儿童常常貌似主人,实际上则是奴隶。黑格尔对此说得很妙:“任性和偏见就是自己个人主观的意见和意向,——是一种自由,但这种自由还停留在奴隶的处境之内。”〔6〕 任性自由意识常常使人成为自我中心主义者。这在儿童和原始人类那里是常有的事。对此,皮亚杰的发生认识论、列维一布留尔的原始思维研究、汤因比的历史文化论等都有所证明。儿童常常以自我为中心,以为他物、他人都应围绕他的意愿行动或行事,否则就会发泼。原始人也常常认为自己的民族是处在大地中心的最优等民族;认为自己的文化为正常和最优,而其他文化为怪异和卑劣。这种情况事实上在成人和文明人这里有时也是难免存在的,比如“地球中心论”、“欧洲中心论”、“人类中心论”等等就都多少带有“自我中心论”的色彩,显示出人的任性自由意识来。当然,任性自由意识也的确是人的一种自由意识,是一种自我意识或主人意识。动物不仅不会说出一个“我”字,更不会有任性自由,不会有“自我中心”意识。没有此种意识人就不可能有更高级的主体意识。而且此种意识有时还显得格外宝贵,因为它常常使人积极进取,使人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风格,使人敢闯敢干敢说敢为,使人更少保守思想。 但是,它毕竟是人的一种较低级的自主意识。这不仅是因为它常常使人犯主观主义错误,不能使人获得真正的自由,不能做真正的主人,而且还常常会使人走上另一个极端,即崇拜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