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许多论者在阐扬马克思哲学的当代性时,都从理解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实质入手,即马克思究竟是在什么意义上实现了哲学史上革命变革的,其中,有两种观点最具代表性:一是认为马克思的哲学革命是从存在论根基处发动的,马克思通过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而超越并在理论上终结了全部形而上学;二是认为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实质在于立足于当代社会实践,对人们的现实生活条件和历史发展进程进行科学考察和反思批判,它是面向现实的批判精神和彻底改造社会的科学方法论。在我们看来,这两种观点的分歧和争论,其实就是“存在论”和“方法论”的分歧和争论,两种分歧的背后蕴涵着共同的东西:其一,马克思终结了以黑格尔为代表的传统形而上学,揭示了整个感性世界的虚假性;其二,马克思对传统形而上学的终结,不是在纯粹思想领域中进行的,而是从实践的高度揭示了形而上学与资本主义和现代性之间的内在关联。因此,终结传统形而上学的关键不在于理论,而在于改变资本主义的现实。 马克思早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就明确指出了黑格尔的错误,认为黑格尔“在任何地方都把观念当作主体,而把本来意义上的现实的主体,例如,‘政治信念’变成谓语”(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4、333、324、320、283、306、214、288、293、347页。),并把家庭和市民社会对国家的现实关系理解为观念的内在想像活动。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对黑格尔的错误进一 步展开了批判,并明确指出黑格尔的双重错误:其一,由于黑格尔设定人=自我意识, 所以在他那里,“自我对象化的内容丰富的、活生生的、感性的、具体的活动,就成为 这种活动的纯粹对象,绝对的否定性,而这种抽象又作为抽象固定下来并且被想像为独 立的活动,即干脆被想像为活动”(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 年版,第14、333、324、320、283、306、214、288、293、347页。),也就是绝对主体 的纯粹活动或抽象的精神劳动。但现实的情况是,人作为对象性的存在物进行对象性活 动,并不是“从自己的‘纯粹的活动’转而创造对象,而是它的对象性的产物仅仅证实 了它的对象性活动,证实了它的活动是对象性的自然存在物的活动”(注:《马克思恩 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4、333、324、320、283、306、214、288 、293、347页。)。其二,“黑格尔站在现代国民经济学家的立场上”来理解“劳动” ,黑格尔唯一知道并承认的劳动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4、333、324、320、283、306、214、288、293、3 47页。)在这里,马克思揭示了全部近代形而上学与资本主义和现代性现实的内在关联 。因为在马克思看来,“抽象劳动”或“异化劳动”乃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固有本质,只 有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劳动一般’,sansphrase[直截了当的]劳动这个 范畴的抽象,这个现代经济学的起点,才成为实际真实的东西”。(注:《马克思恩格 斯全集》第12卷,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755页。)因此,说黑格尔仍站在现代国民经 济学家的立场上,则意味着黑格尔和现代国民经济学家一起分享共同的前提:“抽象的 精神的劳动”和现代国民经济学家作为原则的“抽象劳动”,乃是资本主义现实中“抽 象劳动”在理论上的映射。在这种抽象劳动中,一方面,人只是“作为单纯的劳动人的 抽象存在”(主体),另一方面,则是“对象的一切自然的和社会的规定性都消失了”( 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4、333、324、320、283 、306、214、288、293、347页。)(客体)。所以,在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被物化的同 时,主体和客体的分裂和对立就不可避免。 实际上,黑格尔不仅已经意识到近代哲学的这种对立,而且企图用“抽象的精神的劳动”来克服这种对立。但由于他局限于资本主义的现实之中,因而无法克服这种对立。因为这种对立根源于资本主义和现代性的现实,源于抽象劳动。而“理论的对立本身的解决,只有通过实践方式,只有借助于人的实践力量,才是可能的;因此,这种对立的解决绝对不只是认识的任务,而且是现实生活的任务,而哲学未能解决这个任务,正是 因为哲学把这仅仅看作理论的任务。”(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 2002年版,第14、333、324、320、283、306、214、288、293、347页。)这里,马克思 从根本上洞察到了形而上学的秘密,它不在于“存在的遗忘”,而在于现代性和资本主 义的现实本身。所以,形而上学的终结,主客二分的克服,就不在于回到什么人和自然 界的原初关联,不在于从意识领域进入到一个与之不同的“此在”领域,而在于历史自 身的运动,在于私有财产的运动以及和它相伴随的资本主义的灭亡。就此而论,现当代 西方哲学尽管都以对黑格尔形而上学的批判为己任,但大都未触及到黑格尔形而上学以 及全部近代形而上学与资本主义和现代性的内在关联,而这恰恰是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关 键所在。 二 在马克思看来,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都是实践的。因此,重要的不是“理论”,而 是“实践”;问题不在于像“理论家和哲学家”那样去“确立对存在的事实的正确理解 ”,而在于从实践上“推翻这种存在的东西”。(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 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96~97、75、121、276、87页。)所以,马克思说:“实际上, 而且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 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第96~97、75、121、276、87页。)。 既然马克思的哲学革命在于从根本上洞察到黑格尔的形而上学以及全部近代形而上学与资本主义和现代性的内在关联,真正达到了“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的高度统一,并以“改变世界”为旨归,所以马克思哲学又是一种人类解放的哲学,或者说,是人类解放的思想武器。马克思指出:“哲学把无产阶级当作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作自己的精神武器”(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4、333、324、320、283、306、214、288、293、347页。)。所以,在内容和层次上都非常丰富的马克思哲学中,无论是关于经济和政治的分析,还是关于哲学的思 考;无论是关于无产阶级革命的战略和策略分析,还是关于现实经济运行机制的揭 示;无论是关于唯物史观理论的探讨,还是关于哲学方法论的阐释,在其根本的层次上 ,都服从于一个最为深刻的理论关切,那就是:推翻和扬弃“使人受屈辱、被奴役、被 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自由人的联合体”。 因此,只要受屈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还没有被推翻和抛弃, 还没有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自由人的联合体”,人类还未彻底解放,那么,马 克思哲学就仍然是“在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