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史观视野中的“以人为本”

作 者:

作者简介:
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系,北京 100872 陈先达(1930-),江西波阳人,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马克思主义 哲学。

原文出处:
中国人民大学学报

内容提要:

以人为本和人的全面发展是两个相互联系又相互区别的命题。前一个命题曾为一些马 克思主义哲学家所拒斥;后一个命题曾为现实社会主义实践所忽视。这两种片面性都曾 经给社会主义事业带来危害。十六届三中全会提出的科学发展观,充分揭示了以人为本 和人的全面发展这两个命题的理论基础和实践的关联性。不能谈人变色,但要区分人字 使用的不同语境;要坚持以人为本,但要防止抽象人本主义的误读;人的全面发展并非 以人为本的纯逻辑展开,必须科学地理解二者在理论上和实践上的内在关联性。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4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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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420(2004)04-0001-08

      以人为本和人的全面发展是两个相互联系又相互区别的命题。前一个命题由于哲学思 想驳杂而为一些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所拒斥;后一个命题由于被认为是遥远的共产主义理 想而为现实社会主义实践所忽视。这两种片面性都曾经给社会主义事业带来危害。十六 届三中全会提出坚持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把以人为本建立在客观规律的基础上;把 对社会主义社会发展规律的认识和运用服从于以人为本的发展目标,充分体现了科学与 价值的统一;从社会主义的本质和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宏伟目标的高度,揭示了以人为本 与人的全面发展这两个命题的内在关联性。

      一、不要谈人变色,但要区分不同语境

      以人为本可以是具有科学性的哲学命题,也可以是抽象人本主义的命题,关键是如何 来理解人。“人”的内涵和外延在不同的语境中是极为不同的。我们应该区分人字的日 常用语、文学用语和哲学用语,而在哲学用语中又要区分不同的哲学学派。

      当年恩格斯在《诗歌和散文中的德国社会主义》中就曾批评格律恩对歌德的误读。恩 格斯说,歌德作为一个文学家时常在比较夸张的意义上使用人这个字,但歌德的人字并 非费尔巴哈那样的哲学用语。“这些字眼,特别是在歌德那里,大多具有一种完全非哲 学的、肉体的意义。把歌德变成费尔巴哈的弟子和‘真正的社会主义者’的功劳,是全 部属于格律恩先生的。”[1]由于不能区分人字使用的语境,往往会引起谈人变色的哲 学混乱。

      在日常生活中,人字是使用最频繁的。吵架时说,你不是人,不像个人样!这几乎同骂 娘一样使对方无法忍受。可要是问,什么叫不像个人样?指责别人不像人样的人心里有 没有应该怎样才算人的标准?真正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显然没有,因为这里并不是讨论 哲学问题。谁都明白,这里讲不像人样,是批评被指责的人违背社会公认的通行的道德 准则,或者说违背人作为人的底线伦理。因此,在这里批评者是以通行的道德习俗作为 衡量人与非人的标准的。

      以“人”入诗是常见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这里的“人”也不 是哲学用语。这里的人是具有审美意境的虚设,是情景交融的粘合剂。在文学评论中, 人们不会按哲学原则去探究这里的人是什么意思,是具体的人还是抽象的人,因为这是 文学,是诗。

      可是哲学不同。以人为本作为哲学命题,可以通过对人的不同的理解表现完全不同的 甚至对立的哲学路线。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中的以人为本,与形形色色抽象人本主义学说 中倡导的以人为本在世界观包括历史观上是根本对立的。

      把人看成不可解之谜,把人作为终极研究对象,源于哲学思考,源于对人的本性的形 而上探求。在哲学领域,从古至今,多少哲学家为人而苦恼。这种苦恼是源于哲学思维 方式自身,是要在现实存在的人之外,寻找一种所谓的人。古希腊一个哲学家白天打着 灯笼在街上转悠,人家问他为什么白天打灯笼,他说找“人”。这里讲的就是寻找这种 “人”。至今人还在找人。美国的一位哲学家罗洛·梅就直接把其关于人的著作题为《 人寻找自己》。在他看来,我们生活在一个焦虑的时代,我们仅有的幸福之一乃是不得 不去认识自己,我们已被抛回到对自我的追寻之中。

      在当代,我们对自然的认识与人对自身的认识相比,差距似乎越来越大。在医学领域 我们已经能够克隆人,在哲学领域却仍在争论什么是人。按照约翰·杜威的说法,今日 哲学所能要求的最好的工作是从事苏格拉底在两千五百年前指定给哲学的产婆的工作, 即“认识你自己”。什么是人,似乎是哲学永远在探索的任务。

      其实,从对人的本性认识的角度看,自然科学并不比哲学对人认识得更清楚。尽管科 学技术进步到能克隆人,但它们并不真正了解人。它们可以解剖人,在解剖台上把人的 生理结构弄得一清二楚,甚至能绘制人的基因图谱,但它们所了解的是生物学的人,是 人的肉体而不是人的本质和人性。我们不能过分陶醉于科学技术对人的研究成就,如果 满足于自然科学对人的认识而不从哲学上弄清人的本性和需要,很可能会因此而大吃苦 头。20世纪下半叶以来生态环境的急剧恶化已证明了这一点。

      从哲学层面理解人的确很困难,这是个非实体的不可能直观的领域,任何仪器和先进 的工具对此都无济于事。一万年以后同样如此。它要凭借人的哲学思维能力,因此不同 的哲学对什么是人的回答是各不相同的。

      关于什么是人的问题的另一个困难在于,哲学家们都力图在自己关于人的理论的基础 上建立自己的哲学体系。毫无疑问,对哲学来说,人的问题是至关重要的。可以说,任 何一个根本性的哲学问题都不能离开对人的问题的正确解决。对世界本质的理解,对认 识本质和认识标准的把握,对历史规律和意义的诠释,对价值和科学关系的处理,都无 法避开一个“人”字。世界是人的世界,人如果被设定为宇宙之窗,是世界的诠释者, 像叔本华所说是“明澈的世界之眼”,世界只是人的意志和表象,世界的本质和意义都 只能通过人并由人来图解和澄明,这代表的是一种唯心主义的哲学路线。所有不同时代 的唯心主义至多是这同一条路线中的不同驿站。人作为主体这一客观事实,使许多哲学 家陷于主体自我困境的围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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