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致与歧见之间

——全球治理的价值共识问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中山大学 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275 任剑涛(1962-),男,四川苍溪人,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 师,哲学博士。

原文出处:
厦门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20世纪后期以来,尽管全球治理已成为一种备受关注的现象,但全球治理之共识价值 的贫乏,却导致全球治理呈现出事实与价值之间的冲突和距离。这对于全球治理的健全 推进是不利的。因此,寻求全球治理的正当价值基础,就成为推进全球治理的重要的精 神建构任务。基于西方与非西方的价值分歧和文明冲突,建构全球治理的共识性价值, 其前提是走出追究价值发生学意义的狭隘境地,其特点是兼取、综合西方与非西方不同 传统价值体系的底线价值理念。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4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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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1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8-0460(2004)03-0005-08

      全球治理(global governance),是一个包含着价值基础、规制保证和治理操作三类主 要指标的复杂治理体系。从三者的关系来看,全球治理的价值基础具有制约全球治理观 念导向的作用。因此,从价值基础的视角考察分析全球治理,就成为我们了解、设计、 建构和推进全球治理的一个重要门径。从全球治理的价值基础所显现的实际状态来看, 全球治理价值远远还没有建立起与之相适应的价值共识。如何在各民族—国家自有渊源 的文化价值基础上达成全球治理的价值共识,也就相应地成为支持或瓦解全球治理的关 键问题。

      一、事实与价值的疏离

      全球治理是20世纪后期一个吸引人们广泛关注的现象。这种关注,既是因为它确实存 在于国际社会的运作过程之中,也是因为它受到发达国家与欠发达国家的政治家们共同 的自觉阐释,而国际学术界也给予全球治理以积极的、富有影响力的理论建构。这是相 互关联着的三个方面。

      就第一个方面讲,对全球治理的现象陈述,是主导全球治理论说的话语方式。这一论 说试图给人们提供一个“什么是全球治理”的答案。无疑,全球治理在当然的意义上, 是一个基于国家(政府)间、国际组织和全球公民社会的一个共同治理体系。所以有学者 将之定义为:“所谓全球治理,指的是通过具有约束力的国际规制(regimes)解决全球 性的冲突、生态、人权、移民、毒品、走私、传染病等问题,以维持正常的国际政治经 济秩序。”[1](P13)这一定义,至少满足了人们对于什么是全球治理这一问题解释的几 个基本预期:从全球治理的范围来说,它一定是超越各自具有其主权诉求、利益差异和 文化传统的民族—国家范围,因而具有地域上的“全球”蕴涵。从全球治理是一个“治 理”而不是“统治”的定位上讲,它强调了全球治理诉诸国际规制而不是国家权力的制 度特点。它是“没有政府的治理”。[2](第2章)从全球治理是一个全球社会协作而保证 的秩序化状态看,它给人们明确了全球治理乃是多方积极介入、共同努力的一个治理过 程和秩序建构。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际社会在经济全球化的进程中寻求的全球经济 治理,给予这一论证以有力的证明。尤其是1998年前后的金融风暴及其治理,典型地反 映了全球治理在经济领域中的秩序及其达成条件,在国家(政府)间、国际组织间以及国 际社会中得到的治理资源是多么重要。至于建立在全球治理理念基础上的国际组织的普 遍生长,更是证明了全球治理作为一个迅速发展的国际现象不能为人们忽视。

      全球治理受到政治家们的广泛关注。一方面,各国政治家、全球精英对于全球治理的 明确表态,体现出全球治理的政治精英认同。诸如美、英、德、法等国的政治家,如克 林顿、布莱尔、施罗德、若斯潘对于“少一些统治,多一些治理”的申述,都显现出发 达国家政治家对于治理的积极推进。而联合国等国际组织呼吁的国际事务的民主治理, 则反映了欠发达国家全球治理的治理愿望。另一方面,政治家和全球精英组织起来,发 起成立了全球治理机构,比如1992年成立的“全球治理委员会”,以及这个委员会发表 的《我们的全球之家》行动纲领,很好地代表了这方面的动向。[1](P3)国际学术界具 有一种对国际社会变迁敏锐反应的能力。在全球治理刚刚展开之际,思想家们就出版了 专门的著作,对全球治理进行了意义广泛的阐释,使得全球治理的复杂含义得以凸显。

      但是,全球政治精英、商业精英和知识精英对于全球治理的描述、勾画和期待,并不 意味着全球治理就具有了坚实的基础。从构成全球治理的三个界面——价值、规制与操 作来看,全球治理都还处于一种事实上的资源贫困状态。尤其是作为支撑全球治理的精 神基础——全球治理的价值共识来讲,全球治理的现实进展与全球治理的价值亏空,矛 盾突兀地显现在我们的面前。(注:参见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近年出版的丛书《全球化 论丛》,以及江西人民出版社近期出版的丛书《当代西方主流学术名著译丛》,就可以 大致窥见西方学术界关注全球治理的状况。)全球治理的价值基础,在全球治理展开自 己的历史进程之际,就已经是在一种悖论的状态中形成的。而且,随着全球治理的深入 ,全球治理的价值冲突在政治、经济、文化领域里迅速表现出来。相信在全球治理的进 展中,要形成全球认同的全球治理价值共识,还是一个难于达成的远期价值目标。这就 是一个关乎全球治理价值共识的事实与价值的矛盾。

      断定全球治理的价值基础尚未建构起来是容易的,然而需要说明的是全球治理价值共 识为何与全球治理的实际进程相脱离,则是一个相对困难的问题。其实,全球治理的价 值核心,已经凸显出来:那就是以人权和民主为核心价值支撑全球治理的价值大厦。[3 ]但是这种凸显仅仅是一种浮现在全球治理表面的价值陈述而已。这种陈述,就西方人 士而言,体现为对他们熟知的价值观念的再现,以及在再现中的重建。而对于非西方国 家人士而言,则区分为对于西方价值认同者和对西方价值拒斥者的对立。各种见解之间 的差异性、乃至于对峙性是显见的。面对全球治理的价值共识需求,人们的表达几乎是 一致的——全球治理只能建立在人权、民主、平等等现代价值基石上。然而表达背后潜 蛰的政治意图、经济利益和文化假设,具有巨大的差异。这就使得全球治理的价值共识 ,存在一种浮面上的一致和深层上的不一致的分离状况。全球治理之以平等民主的国际 规制来实现的政治经济文化秩序,就此简直成为全球各国、各国际组织和思想家自说自 话的一个崭新版本的乌托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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