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较之传统的西方哲学,现代西方哲学出现了一系列新的性质和特征。依笔者之见,撮其枢要,这些新的性质和特征可概括为现代西方哲学的四种具有根本性和普泛性的理论转向。 (一)经验主义转向 众所周知,传统西方哲学是和所谓“思辨哲学”的名子联系在一起的。所谓“思辨的 ”(speculative)哲学也即推测的、玄思的哲学。这种哲学的思辨性使传统哲学家在从 事哲学思考时满足于超验的形而上的玄远纯思,而对经验的形而下的当下事实了无兴趣 。与之不同,现代西方则从形而上走向形而下,从玄远纯思走向当下事实。受现代日益 高涨的科学精神所鼓舞,现代西方哲学家强调不是超验思辨而是经验实证才是通向哲学 殿堂的惟一途径。在现代哲学家看来,几千年来传统西方哲学之所以对几乎一切哲学问 题都见仁见智争论不已,其故端恰恰在于其背离了人的任何认识都应从直接感知经验起 步这一认识论的原始规定。因此,经验的原则、实证的原则,在现代西方哲学中作为一 种认识论的“金规则”已开始被众多哲学家为之膜拜而奉若神明。 这种对经验主义原则的肯定,首先被英国经验论的嫡传学派——英法实证主义提到了哲学议事日程。孔德不仅宣称其学说“一切本质属性都概括在实证这个词中”,而且断言“实证”乃人类智慧的“最高属性”,提出人类理论发展的“三段式”而认为惟有实证知识阶段才真正臻至人类认识的极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以罗素的“摹状词”、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图像说”这些语言实证论学说为前导,现代逻辑实证主义者推出了旗帜更为鲜明的“经验证实原则”。其宣称能否被经验证实决定了意义的真伪,故经验证实原则乃为科学真理的最高准绳,从而断然宣判了一切耽于超验思辨和存在时症的传统的“形而上学”的死刑。因此,经验主义实际上已成为现代西方科学主义哲学的众望所归的思想旗帜。尽管后来波普另辟蹊径,推出所谓的“批判理性主义”来与“经验主义”分庭抗礼,但是由于他依然把经验事实作为“证伪”和“试错”的依据,故波普的哲学与其说是对经验主义哲学的叛逆,不如说是以一种“遮诠”而非“表诠”的方式再次肯定了经验主义原则的认识论意义。 无独有偶,这种经验主义转向同样也体现在现代欧陆人本主义哲学里,而胡塞尔现象学的创立则可看作是这一哲学运动的真正崛起。在胡塞尔的现象学里,他不仅以“面向事物本身”为宗旨而把直观经验也即直觉的原则宣布为认识论的最高原则,而且以此基 础对传统哲学一切未经验证的先人之见予以了一种清道夫式的悬置和批判,从而最终颠 覆了先验理性主义的特权而使大陆哲学版图得以根本改观。在欧洲大陆,除了胡塞尔的 诉诸于直接的知性洞观的直觉主义认识论外,还相继诞生了海德格尔的诉诸于直接的心理体验的直觉主义本体论学说,舍勒的诉诸于直接的道德情感的直觉主义伦理学学说。 这样,正如实证的原则已成为西方现代科学主义哲学的思想旗帜一样,直觉的原则已被 西方现代人本主义哲学家奉为普遍恪守的准则。故罗蒂写道:“决定我们大部分哲学信 念的是图画而非命题,是隐喻而非陈述”,[1](P9)这一断语,正是对现代西方各派哲 学所共同恪守的经验主义的哲学取向的极为传神的概括。 (二)中立主义转向 如果说传统西方哲学在认识论上始终囿于超验思辨的话,那么传统西方哲学在方法论上亦不能摆脱其纯思的形式逻辑所必然导致的偏执的特性。从其各自的立场出发,它们 或强调心或强调物,或强调理性或强调感性,或强调本质或强调现象,或强调读者或强 调文本,一种极不协调的理论基调贯彻于整个西方哲学史的始终。从古希腊柏拉图的唯 心论与亚里士多德的唯物论之争,到中世纪的唯实论与唯名论之争,再到近代唯理论与 经验论之争无一不是其明证。尽管康德曾为统一西方哲学这一四分五裂的理论版图作出 了令人称道的尝试,但是由于其哲学所固有的根深蒂固的西方思执传统的劣根性,其种 种哲学的努力实际上最后仍是以失败告终。与上述的这些各执一端的倾向不同,现代西 方哲学家们则具有一种更为兼容并蓄的理论精神。他们把各种彼此敌对的观点熔为一炉 ,从对立的二元论走向中立的一元论而使整个西方哲学面貌为之一新。 在现代西方科学主义哲学一翼,这种中立主义的转向是由新康德主义拉开序幕的。新 康德主义之所以异于传统的康德主义,恰恰在于其从彻底经验主义的立场出发,以现象 主义的一元论消解传统康德主义的心与物、理性与感性、现象与本质的二分对立。同时 ,也正是步新康德主义的后尘,马赫提出了所谓的“中立要素说”,罗素提出了所谓的 “心物一元论”,实用主义者以“判激—反应”的整体化“行为”来调合意识主体与意 识客体的冲突,皮亚杰用“图式的建构”的历史过程试图解决认知上的先验与后验的矛 盾。凡此种种表明,对于现代西方科学主义哲学家来说,“两极相通”这一人类的古老 的哲学原则已开始普遍得到理论上的认可。 实际上,在西方现代人本主义哲学里,这种中立主义的哲学转向表现得更为显赫。而在这一哲学转向的历史潮流中,胡塞尔又一次成为引人注目的领军人物。作为一种更为 精致和完善的“新康德主义”,胡塞尔的现象学不仅在“本质直观”名下消弥了本质与 现象的分离,而且在纯粹意识的“意向性”名下完成了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理论和解。在 胡塞尔现象学的推动下,现代西方人本主义哲学家们纷纷创立了自己的一元整体论的学 说。海德格尔以一种“显现者自显现”的逻辑为我们推出了一种在者与在相统一的存在 论理论,萨特通过诉诸于一种“前反思的我思”而最终实现了意识与意识对象在本体论 上的整合。在伽达默尔的解释学里,这种中立主义的转向则表现得更为明彻和自觉。而 这种明彻和自觉与其说是体现在他的作者与读者、文本与解读相统一的理论上,不如说 是他通过所谓的“效果历史”、所谓的“视域交融”、所谓的“问答逻辑”等概念的提 出,把人们业已弃如敝屣的黑格尔的辩证法重新扶上哲学至尊的王座,从而最终使现象 学与辩证法、解释学的真理与柏拉图的对话二者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