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哲学发展的逻辑和历史来看,马克思现代实践哲学对近代西方哲学缺陷的克服和对其困境的摆脱是通过对主体性哲学思维范式的超越和突破而实现的。主体性哲学主要指一种根源于自我和外部世界对立明确化的意识到思维作用的哲学思维范式。它起源于近代西方,贯穿于整个理性主义哲学思潮之中。它本质上是求真的学问,主客体二元分立是其不可缺少的前提,它所讲的“自我”并非是现实的人,而只是作为“思”的“我”或“我”的“思”的“自我意识”。总之,无论是在知识建构上,还是在确定性、真理性的评判标准上,主体性哲学都坚持始基性的东西是自我主体而不是非我的外在客体。在这种哲学思维范式看来,人所生活于其中的世界对人而言表现为一种人为的构成性的存在,即作为活动之产物的存在。20世纪西方哲学和马克思哲学不仅所面对的语境和问题域基本相同,而且都属于超越主体性哲学的思维方式。说20世纪西方哲学和马克思哲学属于同一种思维范式,并不意味着它们是同一哲学,具有同样的理论主张。因此,为了更好地理解和把握马克思现代实践哲学的理论立场和方式,还需对20世纪西方哲学进行进一步的考察。 一、分析哲学对主体性哲学的半截子超越 20世纪被称为“分析的时代”,而分析哲学不仅从一开始就反对黑格尔式的理性思辨 ,而且步步深入地反对一切主体性哲学的基本原则。它们不是要证明形而上学是错的, 而是认为形而上学根本就没有意义。分析哲学所看重的是语言陈述的意义问题,即可传 达性问题。它们认为,认识都是通过语言来表达的,而语言本身又是公共的、社会的, 真正对任何人都普遍有效的不是笛卡尔所讲的清楚明白的观念和康德的知性范畴,而是 语言。从语言分析的观点看,许多主体性哲学的命题只是由于语言的误用而产生的一些 没有意义的陈述,并不值得认真对待。在语言分析面前,对一组陈述的首要批判并不是 说它们是错误的,而是说它们是没有意义的,即不具有可传达性。按照分析哲学的观点 ,所有的命题都可以划分为“分析命题”和“经验命题”,前者是指从逻辑上能够论证 的,后者则被要求能在原则上为经验验证的。按照这一划分,由于康德先天综合判断或 陈述既不属于分析命题,也不属于经验命题,因而就成为了无意义的形而上学命题。这 样一来,康德批判哲学的核心问题及其何以可能的问题就成为多余的了。这终结的不仅 是康德哲学,而且是整个近代主体性哲学。 分析哲学虽然否定了作为主体性哲学之前提的关于主客体之间的对立或者人的内部空间与外部空间的对立的假定,但却保留了康德哲学中的形式与内容的对立。主客体之间的对立或人的内部空间与外部空间的对立,在康德哲学中就是先验主体的具有普遍必然性的知性范畴与外物引起的只具有偶然性的感性材料的对立,也就是形式与内容的对立。也就是说,分析哲学对主体性哲学或近代西方哲学的否定是不彻底的,并没有放弃对绝对确定性的寻求,仍保留有康德哲学的残余。正因为如此,分析哲学所保留的关于分析和综合命题的区分,遭到了来自其内部的奎因的攻击。奎因的揭露和批判可以说是击中了分析哲学的要害,动摇了分析哲学赖以存在的两大基石,再加上后期维特根斯坦思想的改变,从此分析哲学就渐渐走向和实用主义相结合的道路。然而,分析哲学通过对 命题意义,即可传达性的强调,以及对康德的先验范畴所进行的语义学改造,实现了对 康德哲学的某种超越,即是对主体性哲学的半截子超越。分析哲学对形而上学问题和命 题所作的分析批判,使人们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建构形而上学体系了。这也使人们越来 越认识到:语言并不是孤立、封闭的自足的体系,它是与人的活动和生活交织在一起的 。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分析哲学是20世纪西方哲学“生活世界”转向的前奏 或预备之一。 二、胡塞尔现象学的意义 主体间性的凸现是西方主体性哲学盛极而衰的产物。分析哲学一开始就作为另一种康德哲学通过对意义,即可传达性的强调来保证自我经验的普遍性、社会性,这实际上就已蕴含了对知识的主体间维度的认可,也是对主体性哲学的一种改造。在胡塞尔看来,近代哲学都在主体与客体的两极对立中摇摆不定,从一种抽象的、孤立的观点看心与物的区别,只有现象学才把近代先验主义贯彻到底,心才完全摆脱了物而独立出来,成为一门严格的科学。胡塞尔现象学不仅坚持了真正的知识不能外求于物,而要内求于已的主体性原则,而且还主张只有消除了康德的自在之物才能达到一种彻底的主观主义。以彻底的主观主义态度来看,主客体原本就是融为一体的,所谓的客体对象实际上是由主 体构造的。在他看来,传统主体性哲学的局限和唯我论困境是由“经验自我”所造成的 。现象学把包括知识问题在内的一切哲学问题都归结为意义的建构问题,所建构的意义 的最高、最普遍的根据就是“纯粹先验自我”。如果从诸我共同体的角度来建构意义, 那么,所建构起来的就具有主体间性,即对每个主体都普遍有效。也就是说,主体间性 就是把别人的“精神”、“思想”通过自己的思考转化为自己的“精神”、“思想”, 主体间性的实现的过程也就是如何把握自我与他我的统一的过程。主体间性意味着不仅 属于我、还属于别人,因而是非个人的公共性,从而可以克服唯我论困境和传统主体性 哲学的局限。可以说这既是胡塞尔现象学的成就之所在也是其局限所在。不过,正是胡 塞尔所坚持的为打破传统哲学的主客二元分裂,消融主体和客体的僵硬对立,从而主张 回到更为本源性的同一世界的基本立场和其“先验自我论”的缺陷才导致了在他以后的 现象学家那里产生出改造乃至取消传统形而上学和先验现象学的关键性动机。他那回归 生活世界的旨趣和企图将理性解释成为在具体生活中的意义构成也导致其后继者不断地 做出各种“更原初地”思考他人问题的尝试和更迫切地对人类现实生活的关注,把注意 力完全放在生活世界和科学世界的关系方面,探讨生活世界更多的是“出于各种社会实 践的目的,包括解释实证科学之可能性的目的。”(倪梁康《现象学及其效应》,北京 三联出版社,1994年版,第138页)由此来看,胡塞尔现象学,像分析哲学一样,就成为 了20世纪西方哲学的“生活世界”转向的前奏或预备。 三、海德格尔的贡献 如果说胡塞尔的主体间性理论是20世纪西方哲学的“生活世界”转向的前奏或预备,那么海德格尔的有关思想就是“生活世界”转向的完成或实现。海德格尔所要寻找的是在主体与客体二元对立之前的那个更为本源的世界。在他看来,主体与客体的对立只是“此在”生存的一种派生状态。海德格尔由在世之人类生存结构引出主客体对待之进路,对人的认识活动是器具性的说明,把人的理解看成是人存在的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已超出了内在意识的领域,体现出了以现实生活世界为基础的哲学思路。这与马克思现代实践哲学的思路有相似之处。或者说,“海德格尔是受了马克思影响的”。(王南湜《论哲学思维的三种范式》刊于《江海学刊》1999年第5期)这对我们理解和把握 马克思现代实践哲学的理论方式具有启发意义。承认人的认识依赖于在先的判断或结构 ,人与世界(包括他人)之间是一种共在关系,实际上就是对自我主体和客体二元对立的 否定。